因為精神狀态不穩定的緣故,我的學業一直斷斷續續。好不容易作為藝術特培生念完了高中,我自覺這輩子的書應該是念到頭了。
但我還是對撫養我的叔叔嬸嬸說,想要繼續深造。
隻是因為我不想繼續待在那個家裡,面對我始終覺得有些生疏的代理監護人。
進了藝術院校以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上着課,混着日子。
天氣好的時候,我就會去戶外踏青寫生。畫山的高遠,海的浪漫。
想不起回來的路的時候,也總能好運氣地遇到熱心人為我指路。
記憶還是像指縫中的沙。越想抓越抓不住,靜下來的時候它們卻又會慢慢浮現,告訴我這世界如何看我。
不論我有沒有記憶,世界就在那兒,什麼時候都可以畫畫。
有一天我在戶外寫生,一個姐姐看到我的畫,便邀請我去幫福利院畫一些牆畫。我想反正也是閑着,就答應了。
恰好那天柏源也在福利院參加公益活動。
他作為一個年輕且實力驚人的網球運動員,在這座城市其實很有名氣。
稍微看過一些社會新聞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幾乎算得上家喻戶曉了。
除了我。我是個對公衆常識一無所知的人。更别說了解什麼網球了。
所以,當看到那個被孩子們簇擁着的高大身影時,我并沒有太在意。
我一心專注畫畫,外界的聲音很快遠得聽不見了。
過了許久,一個人影落到了牆壁上。有人來看我畫畫了。
我轉頭望向來人,恰好撞入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
有一瞬間,我覺得那不像是人類的眼睛,帶着些許俯視獵物的意味,倒不如說像是某種大型猛獸的眼睛。
可是他一開口說話,那雙眼睛又溫柔得像化作了一汪春水,打消了我那奇怪的感覺。
“需要幫忙嗎?你的……衣服上沾到顔料了。”他說道。
我低頭看看自己,雪白的衣裙被我不經意抹得東一塊顔料、西一塊顔料。
我微笑着對他搖搖頭,表示我并不在意,然後繼續畫我的畫。
“你的臉上也有。”他又說道。
我這次甚至沒有轉頭看他,隻是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
因為說不了話的緣故,經常有人以為我是高冷的類型。其實我隻是懶得解釋。
一般人遇到兩次我這種反應就會放棄了,然而他卻不屈不撓地又開口了。
“我有手帕,你要嗎?”
……我尋思着怎麼打發他走,幾個小朋友跑過來了。
“姐姐,你畫的是什麼?”小朋友問道。
我本想用手勢解釋,可總覺得這樣對小朋友來說有點太難懂了。于是我探尋地望向他,希望從他那裡看到些幫忙的意願。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充當起了我的嘴替,開始向那幾個小朋友解釋我畫的東西。
我聽到他說起了山的高遠,海的浪漫。
沒過多久,小朋友們就被别的地方比畫畫更有意思的事情吸引走了。
他便笑眯眯地轉向我:“我解釋的,還可以吧?”
我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心裡為起初的冷淡感到有些抱歉。
也許這一絲愧疚被他捕捉到了,他便得寸進尺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向我伸出手,攤開掌心。
他的手掌寬厚,指節修長且充滿力量感。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也許和他長年從事體力活動有關。
我想,他真的很敏銳,隻是這樣簡單的幾次眼神交流,就知道我說不了話。
我用指尖在他掌心寫下我的名字。他的手很穩,幹燥而溫暖。隻是當我的指尖輕輕劃過時,偶爾有一些輕微的、不易察覺的顫動。
他将手握了拳,像是把那名字收藏起來。然後笑着說:“好,我知道了。”
這時旁邊有人喊他,他才和我道了别,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了。
我遠遠地望了他一會兒,見他和那群孩子們以及工作人員打得火熱。
聽說,有種人是自來熟,就是無論到哪裡都能輕易獲得陌生人的好感。指的就是像他這樣的人吧。
之後的幾天,我仍是每天來福利院畫那幅牆畫。每次也都能看到他。
我們會不着邊際地聊會兒天,從天氣到見聞,什麼都聊。
他說的每件事情,都令我感到新奇。可能是因為我的記憶裡沒有那些普通人視為常識的知識,也可能是因為,再稀松平常的事情,從他口中說出來,都變得有意義了。
然而,同樣是不着邊際地瞎聊,這樣聊過幾次之後,我感覺他似乎已經把我的底細摸查得一清二楚了。而我對他仍是知之甚少。
很多人會覺得和我這樣的啞巴交流起來很費勁。可他卻總是那樣帶着孩童般期待的眼神,看我在紙上給他寫字,好像這種交流方式對他這個健全人來說再自然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