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真像是小孩子脾氣。
感覺就像是自己玩得好的小夥伴忽然被人拉走了,就氣沖沖地跑過來質問一樣。
他那副表情決不是在征詢我的意見,而是好像在說,不答應我就哭給你看。
我正想着要怎麼處理眼下這個情況,有幾個真正的小朋友跑過來了。
“柏源哥哥!什麼時候教我們打網球呀?”小朋友們用清脆的聲音異口同聲地問道。
似乎是安排了每日定時的教小朋友打網球活動。
柏源這才想起來他還有工作,便又邀請我:“要不要和我們一起過去?”
我笑着搖了搖頭,并表示我還有事要做。
因為我能感覺到旁邊那個姐姐一直在瞪着我,生怕我又做出什麼不檢點的行為。
畢竟是人家介紹我來福利院幫忙的,而且還有一筆稱得上體面的報酬。我不想顯得太不識好歹。
在福利院這個小小的社會裡,柏源是他們的明星,而我不過是個外來的人,無論如何不應該對他造成不利。
很奇妙地,在我的人生中,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我看着柏源和那些小朋友們走遠,便轉頭和那個姐姐比劃,表示我想把牆畫畫完再走,不會再多打擾。
她對我顯然是已經存了些不信任,把我當成那種表面假裝乖巧、實際别有用心的女人。但她也不想讓牆畫的工作爛尾,便答應讓我繼續畫完,同時再三叮囑我畫完就走。
我看起來像是那麼有魅力的女人嗎?隻要待在這個地方就能讓柏源魂不守舍似的。
我不禁自嘲似地笑了笑。
我從旁邊的教室裡搬來了椅子,踩了上去,很快完成了剩餘的牆畫。
我看着滿牆的山海,心裡默默想着,把它們獻給,我在這裡一期一會的某人。
走出福利院以後,我忽然覺得頭有點痛。老毛病又犯了。天旋地轉得厲害,想不起回去的路了。
下意識地,我想起了柏源。不知道他這會兒忙完了沒有……
短短幾天的相處,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對他那種無條件的溫柔與包容,産生了深深的依賴。
他是那種,當你遇到困難時,下意識就會想起的人;你毫不懷疑,即使全世界都抛棄了你,他也會站在你身邊,鼓勵你,支持你……
可是,像我這樣的人,怎麼能奢想去将天上的星星占為己有。
或許,對我來說,隻要知道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能讓我偶爾回憶,聊慰浮生,就足夠了。
唯獨這一份記憶,不想丢掉……
因為記憶開始紊亂的緣故,我用了很長時間才從福利院回到學校。這期間,我像試錯似地換乘了許多趟車,迷迷糊糊繞了不知道多少彎路,還有不懷好意的人上前搭讪。
等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我的腿腳也都已經到極限了。在我幾乎就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學校的輪廓終于出現在我的面前。
看吧,人類是一種離開記憶就無法生存下去的生物。相比之下,魚的記憶隻有三秒,卻能悠然自得地過完一生。這樣看來,人類活得比魚還要脆弱呢。
回到宿舍,我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次日清晨,我在清脆的鳥叫聲中醒來。
一夜無夢,神台清靈,陽光和空氣都是嶄新的。
這份輕盈,源自頭腦又一次清空了記憶。
隻是,我總覺得,好像忘了些什麼重要的事情。
我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随着自己的喜好挑一些課上,閑時去踏青寫生。心中安甯,無悲無喜。
有一天,我正在學校畫室裡練習素描,同學喊我說有人找。
我出來一看,有一個戴着墨鏡和帽子的高大男生站在門邊。
我本來就不認識什麼男生,他又把帽檐壓得很低,我更認不清了,便想着是不是有别的什麼人找,于是繞過他往他後面走去。
“嗨。”他在我經過他身邊時,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狐疑地擡頭看他。
按說這樣一張英俊的臉,如果我認識,應該多多少少有些印象才對。
而他似乎認識我,并且我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非常想靠近我,但又礙于某種原因而極力克制自己。
我歉意地對他笑笑,表示我不會說話。然後取出随身的便簽紙和筆,寫下“你找誰”三個字,亮給他看。
他取下墨鏡,那雙琥珀寶石般的眼眸微微俯視着我:“是我。”
那雙眼睛含着溫度,像是想将我包裹融化。我心中的某個角落觸動了一下,但僅止于此。
我避開他的目光,在紙上寫道:“你好,我們認識嗎?”
他緊緊盯着我,似乎想要确認我是不是真的不記得他。
我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幾乎想拔腿就跑。
然而他放開了按着我肩膀的手,露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容:“老師你好,我是你的作品的粉絲,可以和你交流一下嗎?”
粉絲?難道是我在什麼地方發表的作品終于良心發現,開始替我打工了?
對我這種沒什麼存在感的小藝術生來說,聽到有人自稱我作品的粉絲,那種被看見、被認可的感覺,令我由衷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