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重其實和邊伯賢一個年紀,不過看起來差得多了,一個在學校裡受着高等教育,還是個男孩,一個上了社會大學受毒打,成了個男人,陳重像是大了邊伯賢五歲似的,不是老,是熟了。
他們本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他們認識了,孽緣。
邊伯賢新生報到那天被當時這片地兒的一群混混攔着收保護費,邊伯賢長得清秀,一身細皮嫩肉又一身貴氣,管家開車送來的——一副弱不禁風的公子哥兒做派,混混就喜歡宰這一類的,不用多動手光吓唬兩下自個就乖乖交錢了。
陳重就在這時候和邊伯賢認識的。
不過,不是少年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最後二人聯手擊退惡勢力的熱血青春校園故事。
陳重是要宰邊伯賢的混混之一,他那時候剛出獄,十八歲進去,坐了六個月的牢,還十八歲,出來沒文憑,沒工作,但急需錢。
他隻能加入這個地方“幫派”,他初來乍到還是個喽啰,就跟着這群混混到處收保護費,揀點剩下的就能混個溫飽以及給妹妹交學費。
那天日頭毒,街巷裡曬不到,但還是熱得很,視線中氣流都在扭曲滾動,陳重還記得那時候他很熱,熱得渾身都懶,不想跟着這群人胡作非為,但又不得不做。
不過他不後悔。
他跟在後頭,瞥過去一眼,越過那一個二個稀稀拉拉的人影看到了被領頭堵在角落的邊伯賢,有種人一眼就能看見,因為怎麼說呢,很亮,會發光。一挺白的男孩,瘦,脖子挺長,臉小,高中裡這樣精細的男生很受歡迎,不抗打、膽子小,和他這種皮糙肉厚、風吹日曬的人不一樣,也不該在這個臭巷子裡,估計是走岔了,倒黴。
邊伯賢是剛入學的新生,臉蛋還有點稚氣,衣服幹幹淨淨,眼珠子烏黑,穿着拉風的黑色運動鞋,陳重知道那是個很貴的牌子叫AJ,黑色T恤上大大Supreme的LOGO,遇上了他們這群痞子也不知道逃,直愣愣地站在那。
嗯,像隻待宰的小羔羊。
很肥。
他看到邊伯賢去摸口袋,知道他是要掏錢包了,一貫是這樣,他們很熟練,從事這“行業”有年頭了,很少失手,現在的學生們都很識相,知道破财消災。
他百無聊賴地等着,結果等到了領頭那混混的一聲慘叫,然後一瞬像是電視機被打開了,混亂的叫罵聲響了,拳打腳踢聲響起來了,直到旁邊的人踢了他一腳“愣你媽愣啊,上啊!”,他一個踉跄,痛覺也出現了。
他擡眼,看到一道亮光,冷兵器的雪亮,那來自邊伯賢手裡,不是那種男孩子買來耍威風的模型刀,模型刀也精細也酷,但和邊伯賢手裡的東西不一樣,那玩意開了刃,有血槽,被管制,每一次揮過都有風,風裡有血,那玩意才叫匕首。
他看着,邊伯賢手裡的匕首像是鲨魚,血口大張,牙齒雪亮,劃破了水面,無聲無息,遊過之處都是血腥。
鲨魚從不戲弄它的獵物。
他呼吸都緊了。
媽的,帥得一批。
鬼使神差,也可以說是腦子抽了筋,陳重轉身,飛起一腳——踢趴下了身邊的小混混,他的叛亂引起了一陣騷動和咒罵,各種不堪入耳的辱罵炸開了。
邊伯賢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邊伯賢一眼,然後那天他們一起打退了那群地痞,其實邊伯賢耍匕首耍得好,見了血,領頭的躺了,群龍無首,那群地痞已經怕了,他沒什麼功勞。
結束後,他清醒了。
他慘了,腦子嗡嗡響,呼吸火辣辣,一直在想自己什麼毛病,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丢了生計,之後還得遭報複。
他看到邊伯賢擦了擦匕首拍了拍包上的塵土,走到累癱在牆角的他跟前,蹲下身子跟他說:“身手不錯啊小哥,交個朋友?我叫邊伯賢。”
陳重就看着他,不說話,也不伸手。
邊伯賢也不惱,從背後的Supreme運動包裡取出一捆用橡皮筋紮住的現金放在他手邊,紅豔豔的一捆,那厚度,他下意識搓了搓手指,得有七八千,他心髒都加速了,但他又立馬停止了這種行為,别過臉去。
“醫療費,”邊伯賢揚着那張白皙的小臉,很體貼委婉地跟他說,“這位小哥,你好像是為我丢了“工作”,我給你尋個新的活兒吧。”
“明兒你去街尾那網吧找我兄弟,叫晏一,”這細皮嫩肉的公子哥說,“你可以去當網管,那沒人敢找他事,罩得住你。”
陳重沒答應,喉嚨卡着,也沒當着邊伯賢的面去拿錢,他以為丢光的自尊心又回來了,他倔強地昂着頭,目光清高地落在遠處,即使他的心着實在那一捆錢上。
邊伯賢說的每一樣陳重都需要。
他不想要,但需要。
這人是厲害,厲害在一下子看清了人心,比陳重自己還清楚,自己要臉要自尊,但自己更需要活下去。
後頭,他去了那網吧,說是邊伯賢推薦的,順利成了網管,那幫子人沒敢找他的事兒,妹妹這學期的學費也有了着落,他有了份穩定工作,之後的日子也不愁。
邊伯賢喜歡打遊戲,常來這網吧,他們總要見面,一開始他還覺得有點别扭,但邊伯賢很自來熟,每次都主動跟他搭話,一來二去也就熟了。
他覺得邊伯賢是個好人,救了他,也間接資助了自己妹妹的學業,所以他把自己的寶貝妹妹介紹給邊伯賢認識。
那是陳重一生做過的最後悔的決定,他帶着妹妹從孤兒院裡逃出來流落街頭不後悔,打瞎輕薄自己妹妹的校霸而入獄不後悔,成了混子搶劫掠奪弱者成了自己最鄙薄的人也不後悔。
陳重後悔讓陳嬌嬌認識邊伯賢。
他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邊伯賢這人沒有心,沒有情,光鮮亮麗的皮下面都是骨灰,而他蠢,他瞎,以為這人有情有義。
他的阿嬌,他抱着舉高高的阿嬌,牽着手送去學校門口的阿嬌。
他的命。
那是他笑起來月牙眼的小姑娘,是他特别驕傲的學習好的乖小妹,是會跟他拌嘴也會跟他鬧脾氣的臭丫頭。
沒認識邊伯賢前,他們是窮,但起碼還活着。
阿嬌說邊伯賢像光。
光個屁啊。
什麼光要人的命。
“你以為我是算計你是吧。”
“以前不是,現在是了,滿意嗎?”
“邊伯賢,我知道你不會變,沒心,這兒空的,”陳重重重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口,重複,喘着笑,咯血了似的,“你他媽不是個人,真不是個人,阿嬌還是沒看清你。”
他緩緩收了刻意寒碜人的笑,呼地吹出一口氣,琥珀色的眼眸裡凝着狠戾和輕視,他做了個總結:“狗不能和人在一起。”
“你身邊不能有女人,”他說,“不然這個視頻流出去,沒人管你是為了什麼打人,沒人會想喜歡一個會動手的歌手,你就毀了邊伯賢。”
邊伯賢隻當自己聽了一堆狗屁話,他沒有耐心和人回顧悲慘過去,也絲毫不愧疚,他這樣的人是不會被過去的人或者事絆住腳的,哪怕那人為他而死。
他隻是冷淡說:“你腦子不清醒,牢裡蹲兩年可能會清醒點。”
“監控不止拍到我打人,也拍到你們這群畜生幹的事了,跟我說有什麼用?陳重,被你們害的人不是我,你以為這是我追不追究的事?”他示意陳重看地上掉落的扣子,一顆一顆都是他們對簡歡的暴行證據,“這是她的事,她要報警,誰都攔不着。”
陳重笑了,他煙瘾又上來了,不停地搓着手指,言語急躁:“是啊,她報警,監控視頻一出來,我完了你也得完,所以,你不僅得離開她還得讓她閉嘴,這就是我的意思。”
“對了,你可以告訴她,她被脫光的視頻在我手裡,我兄弟應該已經傳出去了,要是她敢報警,我就傳到她認識的所有人手裡,傳到網上——怎麼樣,這樣的幫忙已經夠給面子了吧?”
邊伯賢沉默半晌,道:“陳重,她和你妹妹同歲。”
陳重微笑:“我知道。”
他說:“但她又不是我妹妹。”
邊伯賢看他,覺得自己有點看不懂這個人了:“陳重,你變得真多。”
陳重咳了聲,還是笑:“是,變得越來越像你了。”
“你的前途,那該死的錦繡前程,康莊大道,”陳重指了指那遠處的監控,又指了指簡歡離開的方向,“女人,你棄之如敝履的女人,想換就換,想忘就忘。”
“選一個。”
“很好選吧,邊伯賢,就跟你當初怎麼在阿嬌和你家公司選那樣,别猶豫,像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