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寂靜中,晏惟注意到簡歡一直注視着那條價值不菲的手鍊——她應該是第一次收到這麼貴重的禮物吧,不過對邊伯賢而言隻是灑灑水罷了。
“收了吧,”她以為簡歡是忌憚流言蜚語,“沒人敢說你撈女。”
顯然晏惟很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剪刀尖又破開一道封口,她的語調漫不經心:“男的麼送不起就喜歡貶低女的‘撈女’,女的麼自己收不到,酸死。不用管他們。”
簡歡這才慢慢擡起頭來,眉眼間充斥着一種令晏惟心煩意亂的茫然,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但又好像什麼都不在乎。
晏惟一瞬清晰地明白了,自己猜錯了。
眼前的人并不忌憚他人的言論,反而把手鍊撥了撥,笑着展露自己的“沒見識”,她好像一點也不畏懼被人看不起:“這就是上萬的奢牌嗎?我不太懂。”
“退了吧。”
晏惟下意識地阻止:“喂,可能是邊伯賢送的——”
簡歡卻垂下眼去,笑得緩和而笃定:“不會,學長不會送這樣沒有意義的東西給我。”
她和邊伯賢越來越像了,總是談及“意義”一類的詞,但又否定一切的意義。晏惟咬緊了牙根,手裡的剪刀用力戳進快遞盒,有洩憤的成分。她感到無比的煩躁,能不能說人話?
“那誰送的?”她冷不丁地問。
其實晏惟隻是在不甘心而故意刁難而已,她隻是不想承認簡歡能讀懂邊伯賢,不想面對他們越來越相似的事實。連她自己都沒有答案,如果不是邊伯賢送的,那會是誰?她知道簡歡給不出答案。
可簡歡并緊快遞盒蓋子,輕松地給出了答案:“金茗學姐吧。”
“金茗?”晏惟驚詫,“你傻了?她有病才送這麼貴的東西給你。”她放下剪刀,低頭去尋簡歡的眼睛,想知道這家夥又有什麼奇怪見解。
簡歡卻很含糊地說:“這可能是個測試。”
“測試?”晏惟是個直腦筋,有時候太笨了,非得要人把難堪的話說得很直白才能明白,這也是她總是被六人小團體排擠在外的原因。
簡歡卻沒有排擠她,她反而覺得這種遲鈍很珍貴。可能是被保護得很好,又或許天生處在不會被考驗的高位,所以晏惟才意識不到這條手鍊的背後含義。
“我接下來要參加女權節‘去除月經羞恥’的宣傳,”她很有耐心地解釋,“如果我戴着這條手鍊去參加,應該會被拍下來。”
晏惟蹙眉:“所以呢?你說明白點。”
“如果我戴一條男人送的貴重奢牌手鍊,頂着‘普通女生代表’的名頭,去參加宣揚女性權益的節日,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什麼?”
面對晏惟的不解,簡歡忍俊不禁:“會很麻煩。”
晏惟被她憋住的笑意惹惱了,丢了剪刀把她按在地上,居高臨下地盯着她的笑臉,一字一句地問:“到底什麼意思。”
簡歡被壓得哧哧笑,她沒打算逗晏惟,但對方實在是表現了太多動物身上的特質,非常容易被調動情緒。
喘了口氣,她才說:“金茗學姐可能希望我是個撈女。”
她又偏頭,看向手裡捏着的盒子:“她也希望大家能發現這個事實。”
“……”晏惟蹙起眉頭,微微歪頭,思考的眼神很純粹。
簡歡感覺現在坐在自己身上的并不是個人,而是一隻貓,或者一隻狗。但無論是什麼動物,都是一隻超過一米七的巨型動物。
“你先起來,”她憋了口氣,輕聲道,“好重。”
晏惟霎時炸毛了:“我她媽才不胖!”
——
簡歡沒有接受新聞部的采訪,但接受了女權節舉辦方的邀請。
女權節是一場公益活動,主要意義是“去除月經羞恥”,主要形式是表演節目,主要目的是募捐善款,為學校内的女廁所安裝能夠免費取得衛生巾的自助機器。
原本,這個活動并沒有得到校方的支持,熱度不夠,沒有足夠的節目,也沒能拉到足夠的資金,社團已經打算放棄,但沒想到簡歡在階梯教室的一番話将“女權”帶上了校内BBS的熱搜,一時間連這個本被廢棄的活動都被高度關注。
校方批準了,商業街幾個店也給了獎品支持,連宣傳單都有人搶着要。
活動的入場券更是供不應求。社團連夜請人做了線上直播活動,保證沒能到現場的熱心觀衆也能被滿足。
女權節活動在熱火朝天的準備中開展了。
——節日當天。
簡歡被邀請到現場時,活動還有兩個小時才開始。社團工作人員異常小心熱情地将她引入後台的化妝間,噓寒問暖,還遞來了一杯溫熱的枸杞奶茶。
這是一個還小她一級的學妹,眼睛裡閃着光。是因為年輕嗎?不是,簡歡很清楚自己大一時,眼睛不會這樣閃。
暗的,空的,随波逐流的,别人有什麼情緒,她的眼睛就會對應閃出什麼顔色。
元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學姐有什麼需要再叫我,我先去布置場地啦。”
簡歡說着“好的,謝謝”接過,又環視了四周。進門處就有粉色的氣球,上面印着抽象的月亮形象——聽說那暗示了衛生巾,而大禮堂更是每個位置上都配備了一個這樣的氣球和一份日夜衛生巾禮包。
她忽而有些疑慮,印象中,商家給出的獎品單沒有包括衛生巾,那麼這起碼三百份的衛生巾禮包又是誰出的錢?
節目又有什麼?這個社團本來就是個小社團,聽說不久前還隻排出了一個獨唱節目和一個話劇節目。這些節目能夠募捐到錢嗎?
簡歡喝了一口奶茶。
……難喝,她噎住了,又被這份笨拙的難喝逗得想笑,不加糖,加了枸杞,溫熱,外殼是亮晶晶的粉色,其實并不是用以接待嘉賓的首選,可又和今日的主題如此契合。
有一種閃閃發光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