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中書省裡人進人出,聞皎隻專心坐在位子上看卷宗。
“聞大人——”
“聞大人——”
小太監探進腦袋來,輕聲喚他。
這人面生,不是中書省裡跑腿的太監。
“你是誰?”
“奴婢是照顧九殿下的,殿下記挂着您的傷事,特地來瞧瞧您。”
他說完,小小的人兒站在門邊,遠遠看着她。
原本陛下已讓她恢複給九皇子授業,沒想到她受了傷,此事隻能擱置下來。
“殿下您不能進去——”
小太監驚呼着,看着趙巽跑到聞皎跟前,他擡起肉乎乎的小手輕撫了撫聞皎的肩膀。
“殿下,怎麼了?”
“母妃說,拍拍就不疼了。”
想不到這孩子在擔心她,聞皎露出笑來,“多謝殿下惦念,我好多了。”
趙巽嘴角微微翹起,不待她再說什麼,快速跑回門外。
這孩子,不像他爹,也不像他那位不講理的兄長,還挺可愛……
鄭燮瞧見這一幕,很是詫異,“先前聽說九皇子性子頑劣,沒想到他還挺喜歡你。”
“他本性不壞,先前是被人挑唆。”
“你說,是誰想殺他呢?”
不過是個成不了氣候的皇子,也要将人養廢才肯。
鄭燮歎了口氣,瞥見的平安身影,笑着迎上去。
“公公何事到訪?可是陛下傳喚?”
“陛下傳聞皎。”
去時的路上,聞皎打聽着皇帝的心情,看來并未生氣。
“殿下這幾日在園中鋤地,預備開春種下稻米。”
“二郎一味想着打仗,不知百姓艱難,是該體會一二。”
女人聲音溫和,坐在小凳上回話,“殿下曾與兒臣說,原先還不理解陛下為三百畝良田治盧先生的罪,直到他親自耕種後才知黎民日夜勞作的艱辛也隻夠飽腹,田地是他們的性命,誰要奪人的田地,便是要他們的命。”
“父皇待盧先生不薄,他此番實在是行差踏錯。”
“朕何嘗想治他的罪。”
“父皇是君父,是百姓共有的父親,若父皇不為百姓做主,那這天底下就沒有人會替百姓做主了。”
皇帝淺品了口茶,“晉王有你這樣的媳婦,是他的福氣。”
“兒臣有罪。”晉王妃起身,沖皇帝跪下,“殿下讓兒臣為盧先生求情,殿下是兒臣的夫君,夫君的話不得不聽,可父皇是兒臣與殿下的君父,兒臣也不想讓父皇為難。兒臣不求父皇憐憫盧先生,但求父皇原諒殿下一片赤誠之心。”
皇帝愠怒地道:“他若有你這番孝心,我們父子,何至于此。”
“正因殿下是赤誠之人,才會與父皇有此嫌隙。殿下幼時常得盧先生教誨,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即便師父有錯,為人弟子總想為其開脫。殿下愛重盧先生,卻更愛重父皇您啊。”
她擡起臉,眼裡的淚水剛巧滑落。
“臣子不能忤逆君王,但兒子卻敢違抗父親,倚仗的不過是父子親情。兒臣不忍殿下與父皇為此生出嫌隙,鬥膽懇請父皇原諒殿下的魯莽。”
“龍潛時二郎常與朕有争執,哪次朕沒原諒他?如今朕是天子,他也貴為大梁的親王,潛邸時那般行事太過放肆!這次禁足讓他好好反省。”
王妃笑着行禮,“兒臣代殿下叩謝父皇。”
對待這個兒媳,皇帝還是客氣的,“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禮。”
晉王妃在内侍攙扶下起身,“兒臣告退。”
“去吧。”
晉王妃經過她的身側,沖她微微一笑。
皇帝冷臉,捧着書坐下。
聞皎跪在地上,一直等着他叫起。
書翻過幾頁,聞皎膝蓋已跪麻,皇帝才恍然道:“怎麼還跪着?你有傷在身,怎麼沒人提醒朕?”
平安“啪啪”兩聲扇在自己臉上,“奴婢糊塗,未敢打擾陛下讀書。”
“不怪公公,是臣自作主張給盧挺之及家人送了冬衣,心中不安,但求陛下責罰。”
“哦?你給盧挺之送了冬衣?”
“回陛下,是臣吩咐送去的。”
皇帝放下書,泛黃的眼珠盯着她,“膽子很大。”
“陛下隻吩咐不讓晉王帶冬衣前去探望,沒吩咐不讓其他人給盧家人冬衣。”
皇帝面上不見愠色,示意她坐下,“陪朕手談一局。”
太監搬來圍棋,皇帝抓了把子,放在白玉棋盤上,執黑先行。
“臣愚以為陛下并不想要他的性命。陛下是仁慈之主,不給冬衣,是讓盧挺之和他的家人意識到,奪走百姓果腹的土地,便是斷百姓的生路。他盧挺之的家人是人,陛下的臣民也是人。”
“你也學晉王妃說這些空話。”皇帝手指點了點她,落下一子。
“那臣便鬥膽說說自己的猜測。”
“但說無妨。”皇帝的注意力都被棋局吸引,袖子一揮,直攻她的腹地。
“盧挺之為人狂傲自負,又與陛下少年相交,陛下此番是為搓他的銳氣。”
恰好聞皎的落子不對,皇帝忍不住大笑,“盧挺之在朕面前傲了半輩子,是該好好搓一搓銳氣了。接着說!”
“陛下家事,本不容他人置喙,他卻想于此間獲利,為人君者難容之。隻是他畢竟出自範陽盧氏,又與陛下有舊誼,臣鬥膽請陛下從輕發落。”
皇帝擡起眼皮,睥睨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好似鎖定獵物的蒼鷹。
“朕不忍看他上法場,畫押後全了他的名聲罷。至于家人……兒孫終身不得入仕,都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