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後,大梁立國以來第一場科舉考試在貢院拉開了帷幕。
士子們從寶馬雕車上下來或由家人陪伴,或仆從相送,也有三五成群的到貢院門口,等候入場。
聞皎作為主考官,自然在貢院巡視。
“林善白。”
被叫到的士子遞上自己的親供單,守門的小吏掃了眼,“進去吧。”
“秦晖。”
被點到名的是個錦衣公子,約莫弱冠年紀,笑盈盈地将親供單奉上。
“呦,原來是秦公子,小的預祝您金榜題名。”
那秦晖便是秦宵的侄兒,拱了拱手回道:“借官爺吉言。”
衙門裡待久了的人,誰不喜歡刷個官威?聽到那聲官爺,小吏笑意更深。
聞皎的目光落在秦晖身上。
商人之家出身頗懂人情世故,又确有幾分才學,算個難得的苗子。
小吏報出下一個名字,“張陸。”
應齊嶽遞上親供單,小吏掃了眼上頭的信息,揮揮手道,“進。”
聞皎隔着三丈遠與他視線相觸,很快挪開了目光。
考試一考便是三日,待鐘聲敲響後,小吏緩緩關閉貢院大門。
聞皎則入休憩室坐着,夜間也不回府。貢院内靜極了,小吏們說話都壓着嗓子,偶爾傳回消息說抓到了作弊的士子。
前兩日相安無事,第三日上午,聞皎正看書之際,忽有小吏來報,京兆尹的人來了。
“大人,京兆尹的人在外頭說要進咱們貢院拿人,還請大人示下。”
京兆尹楊大人統領京畿,深受陛下信任,論起官位可比聞皎高了足足兩大階。
若是尋常時候,不用上頭吩咐,小吏早敞開了大門,可這會兒士子正在考試,若是放人進來,豈不亂了套?
聞皎面色如常,“拿什麼人?”
“說是咱們貢院裡頭藏了朝廷欽犯。”
聞皎嗤笑,“哪來的朝廷欽犯?要拿人也不是這時候。”
“小的是這麼說的,可楊大人的人不依不饒,定要進來搜查。”
“去會會他們。”
貢院門口,京兆尹的人正與貢院守門的護衛對峙。
見到聞皎過來,為首之人收起刀劍,“聞大人?”
“正是。”
那人抱拳,“我等奉京兆尹之命緝拿朝廷欽犯,那人眼下正在貢院中考試,還請大人通融!”
“朝廷欽犯……在考試?”聞皎笑出聲,“你說笑了。這些士子都是有人保舉且戶籍俱在的。”
“千真萬确!卑職敢以職務擔保!此賊我等已苦尋數月無果,他現在人在貢院内,若錯過這一機會,不知還要讓此賊再禍害多少人!無奈出此下策,特請大人通融!”
怕聞皎不答應,為首之人拿出了楊大人親自寫下的文書。
誰知後者未看一眼,“科舉乃國之大事,莫說你們要進去搜查,考試期間,便是太子殿下親臨也不能放人進去。”
“聞大人,卑職等敬你是主考官,但我家大人是從三品,你一個五品舍人——”
“你又是幾品?”聞皎怒視着他,“敢與本官如此說話!”
為首之人自知失言,笑裡藏刀,“若是讓人犯跑了,大人可得擔責。”
“抓不到人犯是你們失職!”聞皎不欲與他再辯,吩咐底下人,“把門鎖死了,京兆尹的人進來一個,本官拿你們試問!”
小鬼們連連稱是。
京兆尹的人失了面子,臉色鐵青,“好!卑職等便恭候在貢院外!還望大人莫要放跑了人犯!”
京兆尹親自下令搜查,這件事如他們所願,越鬧越大。
聞皎擡頭看天,隻見東邊天黑了一片,山雨欲來。
想要大晴天,這雨越大越好……
未時過後,士子開始陸陸續續的交卷。
聞皎站在監考之人右側,掃過他們的卷子。
應齊嶽的卷子上寫着“張陸”二字,答得密密麻麻。
聞皎遞了個眼神給他,揀出一張卷子,随意翻看了會兒。
明法科的題和她所料的相差無幾,應齊嶽應當能拿個好名字。
另一邊,貢院大門緩緩打開。
過了三天苦日子的士子再顧不得禮節,全湧出去。
京兆尹的人隻看到湧動的人潮,莫說抓人,要站穩都難。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喝,“諸位同年,在下應齊嶽,有冤要申!”
與他一起出來的都是明法科的士子,他們中許多人是各州縣的法曹,一聽有冤情,紛紛駐足細聽。
“我狀告秦氏五爺秦宵,其罪有四——第一罪,豢養私兵!第二罪——賄賂朝廷大員!第三罪殺我母親!第四罪勾結他人誣我清白!我所言句句屬實!請各位同年觀我狀紙!”
說着,應齊嶽從懷中抛出狀紙。
沾染着墨筆的宣紙随風落下。
有位身量高的士子,擡手夾住了一張。
風卷起狀紙飄向遠處,落在了車輪下方。
正要上馬車的士子撿了起來,匆匆一覽,随即震驚地望向狀紙來處——
京兆尹的人擠到了應齊嶽身側,将他雙臂一扭,壓在了地上。
但見烏壓壓的士子圍住了去路,為首之人愕然,隻好揚聲解釋:“此人所言除姓名外無一句是真!罪惡滔天,我等奉命将其拿下!”
應齊嶽跪在地上,看着面前圍着自己的士子,大聲問:“你可敢讓我擊登聞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