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壞了,”池溆拉開了拉鍊,“所以可以嗎?”
時弋伸手幫池溆扯掉一邊袖子,“我不要跟你分,某種層面上來說你現在是我老闆,都給你睡吧,我睡沙發。”
他抱着衣服在等池溆的回答。
可池溆默不作聲,似乎此刻更在意的是時弋的眼睛。
是錯覺嗎,時弋因為一種似曾相識而敗退,他将衣服甩在床上,“不要是吧,那我得睡了,我明天行程很滿。”
他在收拾着已經很幹淨的桌面,随後聽見門被關上的咔哒聲。
他發現了躲在背包後面的紙袋,裡面是他今晚在餐廳買的手工酸奶。他便拎着袋子追了出去。
時弋都不用叫出那個名字,因為門打開的瞬間池溆就回過了頭。
他走近,将袋子遞了過去。
“這個可以分你,我嘗過,很甜。”
他并沒有分,他給的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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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春天到了,那個春天的生日會,最會惹麻煩的時弋也去了。
畢竟那天也是他的生日,别人好心分出一半來的。
可蛋糕還沒切,他就和池溆打了招呼,說要先走。
“黎女士今天正好來博甯玩,我晚上得陪她坐遊船。”
他掃了眼小山似的禮盒堆,“我遲到早退,祝福和禮物我就不要一半了啊。”
最後他還是收到池溆送的東西的,八個字嘛,我知道了,和我不送了。随後他看着池溆轉過身,接通了手機頁面顯示為木可影視華總的電話。
沒過多久,池溆和和木可影視合作犯罪題材電影《餘下沉默》的消息就正式釋出。
在夏天尾聲的時候,在某個電影節上,池溆又獲得了優秀青年演員獎項。時弋是守着看直播的,在池溆的名字被宣布的時候,就急不可耐地發了祝賀信息過去。
就算他送出的祝賀沒有擠到最前排,也不及面對面的熱烈。他還是要送。他知道這個獎項對池溆的意義。
可他不知道的是,喜悅和痛苦是相伴而生的,隻是來得有早有晚。
他沒有等得很久,隻一夜過去,他就被送了一場最深的錯亂。
一個看似最平凡的周六,最庸常的陰天,時弋先是在早晨迎來身體的纰漏百出,頭疼得爬不起床。
随後大壯将電子溫度計從他的額頭移開,“我靠,三十八度七。”
時弋吃了退燒藥,冷毛巾也安排上,決意展開大力挽救。他今天可不是閑閑無事,吳賀特地從嘉上到了博甯,來參加一個攝影活動,晚上還預備帶上他一起去攝影圈大佬的飯局蹭飯。
其中有個攝影老師他之前在嘉上的時候見過,說很想在博甯再見到他,有機會讓他當導遊在博甯玩一圈。
所以時弋今天爬也得爬過去。
他中途爬起來吃了舍友帶回來的午飯,又昏昏沉沉睡到下午五點,覺得自己好像活過來一點。
以為自己一身鋼筋鐵骨呢,沒想到被擊垮隻是瞬間的事。
他謹記蹭飯人的基本素養,絕不可遲到半點,所以比約定的七點半早到了半小時。這間餐廳是在一棟民國建築裡,貌似沒有私人關系是訂不到位置的。
他在餐廳外面給吳賀打電話,吳賀說活動結束得早,他們已經在包間裡聊上天,随後說了包間的名字。
時弋想自己是聽清楚名字的,他由服務員領着上了樓,再幫他推開了包間門。
“不好意思,我來晚......”
時弋先是懷疑是不是燒壞了腦袋,誰已經為他精心編織好幻想,幾瞬過後才意識到自己走錯了地方。
因為這裡有池溆在。
“哎,這個小帥哥我或許叫得出名字的,姓時對吧,”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放下酒杯,大拇指刮了刮鬓角,“叫時什麼來着?”
男人突然看向池溆,“池溆,我記得這是你朋友啊,來咱這的嗎,快,趕緊讓他一塊坐啊。”
池溆站起身,聲色不動,“王總大概認錯了,”他又看向時弋,一副冷眉冷眼,“我們也不熟。”
時弋差點就要附和了,說沒錯,我們不熟的,不是能坐在一起吃飯的關系。
雖然他此刻身上的背包還是池溆送的呢,雖然他連池溆家裡大門的密碼都一清二楚。
“不好意思,是我走錯了地方,打擾。”包間門無聲地在身後阖緊,仿佛要将關于池溆的一切也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
原來吳賀說的沒錯,演藝圈是巨大的名利場,任誰在裡頭滾一遭,都會面目皆非,被再造為一個新的人。
世界上再找不到比自己腦袋裡更混亂的纏結了,所以時弋自然而然忽略了某些部分,比如壓根沒見過這個人,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但是華珩的臉,他很熟悉了,看得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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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千年萬年也不會有車停靠的站台下面,時弋在孤零零等着。
他沒有關心天氣預報,不在乎大雨滂沱是否會讓渾身濕透,讓未退的燒變本加厲。
他在等人,和這個隻能承受遊客打卡宿命的站台一起。
他在擔心,自己這樣狼狽不堪、血肉模糊,别人還能認得出麼。
他的擔心有點多餘,因為有人刺破了密實的雨簾,撐傘走到了他的眼前。
時弋其實辨認了很久,不是面目全非麼,怎麼還是原先的模樣。他在身體裡熱度的驅使下,迫不及待地問出那個問題。
“你要給我一個解釋嗎?”關于那句“我們也不熟”。
“不是顯而易見麼,坐滿了,沒有多餘的位置。”
稍微笨點的人都要忍不住追問了,可時弋想自己不會被歸于笨蛋之列,因為潛台詞他聽得懂。
“那什麼樣的人有資格呢,”時弋卷起一隻已經被雨淋濕的褲腳,卷得那樣認真,“我猜,能夠教會你登天的方法,或者直接推着你直上青雲,”他卷了一道就放棄了,擡起頭望向池溆,自嘲道:“絕非我這個無名之輩。”
“真的就那樣重要嗎?”
“真的就一點都不重要嗎?”
時弋倉促間丢失了主語,可他想池溆應該會明白。
而他等來了沉默,會是與沉默緊密相關的默認麼。
他的腦袋興許真叫燒壞了,居然還沒死心,“池溆你放棄那些虛妄的東西吧,我們就做最平凡的朋友,我不要你做最優秀的那個。”
時弋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站起了身,在向池溆靠近,“我會對你的人生負責的,我會努力到死的。”
池溆的傘一直沒有熄,像是為了随時可以阻擋時弋的荒謬。他往後退了一步,風太大麼,他的傘驟然斜進雨裡,“時弋,天真很緻命。”
“未來穿上那身制服,負責好你自己的人生就行了,我不需要你的自作主張。”
時弋看着他的嘴唇還在開合,卻一個字都聽不清了。
“不可理喻、不識好歹、不可救藥,”時弋将他的話強行打斷,将幾年前的腹議原封不動地再送一遍,可他這次沒法再得寸進尺、糾纏不休了,“你這個人,簡直是一顆梧桐腦袋,搭上一副石頭心腸!”
池溆的傘徹底脫手,在路面逃亡似的,轉了幾轉,最後還是大雨無情釘砸在地上。
時弋這才認出來了,這把傘是自己的,那個雨檐下他塞到池溆手裡的。
時弋從背包裡拿出身份證,就将背包也往雨裡扔了過去,可背包似乎脫離了既定的飛行路線,拉鍊擦到了池溆的臉頰。
血珠很快從細長的傷口裡撲爬出來。
時弋深吸了口氣,“這個傷口我負不了責了,賠你句吉祥話吧。”
“你就立于不敗之地,閃閃發亮到一萬歲吧。”
他便走進雨裡,再也沒有回頭。
在水邊的名字,可以就在此刻抹去了。
他明白的,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