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怪鳥如同倦鳥歸巢般撞向神樹，海面上浪潮翻湧，格拉希爾的枝幹在風暴中央搖搖欲墜。

德維爾立于狂風暴雨中，面色難看，他敲了敲耳麥：“亞伯拉罕，怎麼回事，哪裡來的東西？”

放在平時，就算一百顆魚雷也不會對格拉希爾造成什麼傷害，但目前神樹所有的力量都用去孕育天使之卵了，兩顆魚雷輕易摧折了神樹。

亞伯拉罕顯然也被急轉而下的形勢打得措手不及：“德維爾，無論如何要守住格拉希爾……”

話音未落，劍光一閃，通訊工具在亞伯拉罕手中斷成了兩節。

希裡娅冷冷回頭，他擋在亞伯拉罕身前，卻瞬間神色變換，少年低聲驚呼，語氣中帶着他自己都沒發現的驚喜：“哥哥！”

亞伯拉罕回頭，看着紫眸青年站在暴雨裡，透過迷蒙的雨幕，青年冰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空氣中湧動着些微殺意，讓希裡娅感到不安，他剛想說些什麼，卻被亞伯拉罕阻止了。

亞伯拉罕轉過身，他第一次冷下臉：“蘭斯洛特，我已經撤回了追殺命令，身為叛徒，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蘭斯洛特無言，他原本和愛德華與奧路菲一起來就是為了這一刻，那兩個血族離開了，但他不一樣，他來這裡是為了替自己過去的愚蠢贖罪。

蘭斯洛特将劍直直地指向希裡娅，他說：“讓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殺。”

亞伯拉罕面上難得顯出怒意：“胡鬧！那是你妹妹！”

蘭斯洛特面無表情：“祂不是希裡娅，隻是擁有希裡娅記憶的天使。”

亞伯拉罕說：“祂不是希裡娅，那誰是希裡娅？”

蘭斯洛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殺了她，我今天是來複仇的。”

“如今的我不會被虛假的外表蒙騙，不會再受騙。”

亞伯拉罕突然收起了怒意，他沉默了一瞬，突然輕笑了一聲：“受騙？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話語了，我記得你的母親也說過類似的話……你既然偷看了我的文件，想必也看到你母親的事情了吧？”

蘭斯洛特持劍的手抖了抖。

沒錯，在聖索菲亞教堂中的保險箱中，他除了看到了天使的降臨之法外，他還看到了他和希裡娅降生的一系列試驗記錄。

和其他神聖騎士克隆體的身份不同，他和希裡娅是亞伯拉罕人工培育出來的胚胎，是從真正的母體中誕生的孩子。

身為紅衣教徒的亞伯拉罕終身不婚，但是他用自己的細胞和另一位女人的細胞培育出了一對雙生子。

而那個女人，也就是蘭斯洛特和希裡娅的母親，是一位血族。

奧路菲以為蘭斯洛特沒有被愛德華完全轉化是因為亞伯拉罕的神聖血脈，但是蘭斯洛特隐瞞了最重要的事實，他本來就有血族的血脈，而且那位血族的血脈等級絕對不低于愛德華！

“那個時候，為了制造适合天使降臨的軀體，我耗盡了我的一切，時間、金錢、财富、權利……直到我窺見世界的真相，而這正是你們的母親帶給我的。”亞伯拉罕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天空之上流着金色血淚的眼睛。

“我問你，蘭斯洛特，你認為神是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

作為最神聖、最虔誠的紅衣教徒，他竟然将神……稱之為某種東西。

蘭斯洛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亞伯拉罕正在叙述某種恐怖的真相，而這個真相會将他的世界觀完全摧毀。

蘭斯洛特穩穩心神，他舉劍朝向自己血脈上的父親，大聲道：“我不在乎，亞伯拉罕，你必須為你的謊言付出代價。”

他低聲：“我也是，為了我的愚忠。”

“你不在乎？”亞伯拉罕大失所望地搖搖頭，仿佛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話語，“你竟然不在乎？”

希裡娅有些不安，他輕聲叫了一聲哥哥。

亞伯拉罕不再看蘭斯洛特，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

天使就快誕生了，但是身為孕育源泉的神樹被不知道哪裡來的魚雷折斷了，更糟糕的是，準備好承載天使的軀體被摧毀了，他必須要盡快趕到神樹那裡修複那個人造軀體。

他揮揮手，身邊的神聖騎士攔住了蘭斯洛特的去路。

“不許走！亞伯拉罕。”蘭斯洛特大聲道，他越過自己的同僚，朝着亞伯拉罕刺出一劍。

“哥哥，住手！”希裡娅來不及阻止。

一陣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過後，劍尖卻沒有刺入肉|體的頓感。

雖然蘭斯洛特抛棄了阿隆戴特，但灌注了力量的重劍也不是血肉之軀可以擋下了。

蘭斯洛特看見亞伯拉罕紅衣下閃爍着冰冷的金屬光澤。

蘭斯洛特驚道：“你的身體……！”

亞伯拉罕冷着臉，他反手抓住蘭斯洛特的重劍，微微用力，劍便斷成了兩截。

不等蘭斯洛特反應過來，希裡娅突然指着天空，道：“亞伯拉罕，看那兒！”

一隻巨大的白色怪鳥載着哭鬧不止的幼童停在亞伯拉罕面前，亞伯拉罕面容變得柔和起來，他俯下身，露出慈祥的微笑：“好孩子，别害怕。”

蘭斯洛特看見幼童聽到亞伯拉罕的話，瞬間停止了哭鬧，他蹭了蹭亞伯拉罕的手，安靜下來。

那幼童的眼睛像紫葡萄一樣，和年幼的希裡娅一模一樣。

蘭斯洛特受到刺激般，大聲道：“你别動他！”

亞伯拉罕完全無視蘭斯洛特，他仔細檢查了幼童的軀體，歎了口氣，撫上幼童的眼睛：“已經損壞得太嚴重了，更麻煩的是，這具軀體被不知名的力量污染了。”

希裡娅問道：“那怎麼辦？”

亞伯拉罕回頭望他：“這麼多年來我隻制造出兩個完美無缺的軀體，一個剛剛毀掉，另一個就是你現在的身體，我的孩子。”

希裡娅皺眉：“你什麼意思，讓我去承接這份力量？我做不到，我的降臨本來就不完全，那麼龐大的力量進入我現在的軀體，我……”

希裡娅突然心裡一跳，他悚然一驚，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你想讓我去送死。”希裡娅不可置信道，“你怎麼敢這麼對我？”

“你在人間呆得太久，忘記了天使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亞伯拉罕抓住希裡娅的脖子，手陡然變化成尖銳的匕首。

希裡娅瘋狂掙紮，他手中的光劍出現又瞬間破碎，身體中天使的力量竟然被一個人類給壓制住了，他厲聲道：“放開我！亞伯拉罕！”

話音未落，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做一絲反抗就被男人割開了咽喉。

亞伯拉罕遮住他睜大的眼睛：“不要害怕，死去的隻是希裡娅，而你，會作為天使回到神的懷抱。”

蘭斯洛特一驚：“不！”

雖然他知道那個希裡娅并非自己的妹妹，但是這麼多年的保護還是讓他下意識地伸出手。

“我……”

希裡娅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慢慢消失，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亞伯拉罕，這個男人在他面前一直表現地恭敬且謙遜，他從未懷疑過他會有傷害天使的心思。

沒錯，亞伯拉罕說得沒錯，天使不會真正意義上死去，就像肉|體死亡後會被微生物分解回到自然，天使失去賴以生存的軀體後，他們隻是再度回到規則之中，成為維系世界的運轉的力量。

——塵歸塵，土歸土。

而且和上一次，在那個教堂裡，亞伯拉罕将他從希裡娅原本的軀體中轉移出來不同，新的軀體是人造的降臨肉身，所以他才依舊保持着希裡娅的人格，但如果回到規則之中……

規則即是神明，作為世界規則的神明為了不影響到規則本身，他在人間的一切都會被淨化，回歸最純淨的靈體，那個時候，他會重生，會忘記希裡娅的一切，也會忘記蘭斯洛特。

“我……”希裡娅喃喃道，“我不想忘記。”

希裡娅的眼淚大滴大滴地從藍寶石一樣的眼睛中落下，他猛地推開亞伯拉罕，大聲呼喚蘭斯洛特的名字：“哥哥，救我！”

這個稱呼喚醒了蘭斯洛特的本能，他來不及思考，隻是下意識地向希裡娅伸出了手。

亞伯拉罕卻猛地捂住希裡娅的嘴，他口中喃喃自語，一道白色光柱從天而降，将他和希裡娅籠罩其中。

“不要緊張孩子，我和你是站在一起的，我們期待同一個結果。”

蘭斯洛特感覺道炙熱從那道光柱中傳來，而如今身為血裔的他根本無法接近。

不，不對。

希裡娅在白光之中，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巨大力量清洗着。那股力量很溫暖、很安全、這是神在呼喚他，但是為什麼，心裡卻對神的呼喚感到恐慌呢？

好像想要留下什麼，但是——

希裡娅湮滅在了光芒中。

蘭斯洛特愣愣地看着那道白光消失，眼睛被刺激地流出了血淚。

但下一瞬間，一具小小的軀體憑空出現在他面前，那是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希裡娅。

蘭斯洛特跑過去，趕在亞伯拉罕之前抱住那具軀體。

亞伯拉罕眼中閃過詫異之情：“天使沒有進入到我們準備的軀體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亞伯拉罕喃喃道，“希裡娅降臨後，力量下降得太快了，我一直在尋求其中的原因。”

“她是我最有天賦的孩子，雖然身體很差，但她的神術天賦連聖域最強大的神術師都望塵莫及，”亞伯拉罕說，“現在我終于知道了，失敗的原因居然正是因為她太有天賦了。”

“你在說什麼？”蘭斯洛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狠狠地瞪着亞伯拉罕，“希裡娅怎麼了？”

“天使降臨的方法是我花了漫長的時間，從死海文書的殘頁中推導出來的，數年間，也隻有希裡娅和德維爾成功了，而且德維爾的降臨法陣是完全的!”亞伯拉罕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這意味不是天使吞噬了希裡娅，而是希裡娅馴服了天使，我一直在想是人類的情感污染了天使，還是天使巨大的力量幹擾了人類。”

“天使不會拒絕天使，但是天使沒有降臨到希裡娅體内，這意味着希裡娅憑借自己的意識拒絕了融合。”亞伯拉罕歎息說，“她太有天賦了，她還那麼小，卻能達到連天使都無法收服的程度。”

蘭斯洛特的大腦一片空白。

天使不會拒絕天使。

所以，那是——他真正的妹妹。

“他，毫無疑問，是你的妹妹。”

亞伯拉罕看着跪在地上面容扭曲的青年，“她穿過生死，回到世間和你相見，你卻讓他去死。”

“——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