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林霜羽認為自己是一個不懂愛的人。
她談過幾段戀愛,但是從來沒有哪一個瞬間,産生過想和對方步入婚姻白頭偕老的念頭。
潛意識裡她并不相信永恒。
更多的時候,在戀愛關系裡,她好像隻是在表演,在對方制造驚喜時表演感動,接吻時表演投入,吵架時表演難過,像玩真人版cosplay。
直到某天徹底厭倦,演都演不下去,于是謝幕分手。
剛分手那段時間,許翩擔心她,經常給她發消息打電話,旁敲側擊地安慰她、開導她,對她說:“沒關系,咱倆誰跟誰,難受的話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她回答:“難受是有,可是我真的不想哭,也哭不出來。”
她其實算是一個淚腺發達的人,會為了社會新聞、電影情節、甚至路邊的一隻流浪貓哭,但是很少為了自己哭。難受的時候,腦海裡總有另一個小人冒出來,置身事外般審視着她,冷漠地問,你是表演型人格嗎?有什麼好哭的?
某次醉酒,她心灰意冷地對許翩說,回憶起來,我談過的每段戀愛都隻是在浪費時間而已。我根本不适合談戀愛。
說完這段話沒多久,她從一家業内頂尖的4A廣告公司辭職,獨自飛往日本旅行,在零下十度的天氣,遇見了陳夢宵。
那天很冷,便利店裡人很少,兩個穿着JK制服的女生,一對抱着小孩的父母,以及懶懶站在收銀台邊玩手機的他。
個子很高,肩寬腿長,站在那裡實在出衆,想不注意都難。
他身上那件灰綠色的羊絨毛衣很有質感,脖子上挂着一根細細的金色吊墜,Trinity經典的三環款,長度剛好落在鎖骨下方。
日本連便利店店員都買得起卡地亞嗎?
這是第一反應。
日本連便利店店員都要卡顔嗎?
這是第二反應。
大概是她的打量太明顯,他擡眸,沒什麼表情地用日語問了一句:“何してるんだ?”
林霜羽自學過一段時間的日語,日常溝通勉強夠用,這句話翻譯過來,大意就是盯着我看什麼、看夠了沒有。
日本人的邊界感和秩序感很強,她的行為好像是有些失禮。為了掩飾,她同樣用日語回答:“不好意思,我是想問,有沒有熱拿鐵。”
她不确定自己的發音重音是否标準,不過眼前的人已然起身,往咖啡機的方向走了。
清晨的陽光投射成不規則的影子,落在他側臉,白得透亮,連皮膚上細小的絨毛、眼皮上薄薄的毛細血管、以及卧蠶折出的陰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俯身去取紙杯,幾縷碎發垂落,遮住眉眼。大概是嫌礙事,他從牛仔褲褲兜裡摸出一根橡皮筋,咬在齒間,随意地将頭發向後捋幾下,熟練地紮了個馬尾。
日漫、濃顔系、美少年,腦海裡自動提取出關鍵詞。
人都喜歡好看的東西,林霜羽當然也不例外。
室内暖氣很足,她的身體快速回溫,微信上,許翩正在吐槽合租室友又把廚房弄得一團糟,問她在幹嘛,她回答,在便利店買咖啡。
然而很快,林霜羽發現這人似乎并不知道應該怎麼使用咖啡機。哪怕便利店裡配備的已經是最簡單的意式全自動咖啡機,一鍵式傻瓜操作,有手就行。
是剛開始上班嗎?業務相當不熟練。
她試圖提醒,卻不知道應該怎麼用日文表達,隻好換成英文:“先選容量,再選種類。”
話音剛落,他依次摁下按鈕,咖啡機即刻開始運行,自動萃取。
林霜羽看到他微微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了。
便利店大門倏爾被人推開,穿着工作服的年輕女孩急匆匆跑進來,在他面前站定,雙手合十,用日語叽裡咕噜地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
原來他不是店員,隻是幫忙看店而已。
怪不得咖啡機都不會用,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手機震動一聲,是許翩在問:「你不是不愛喝便利店的咖啡嗎?」
反正周圍沒人聽得懂中文,林霜羽幹脆給她發語音:“太冷了,進來取暖,低估了日本的冬天。”
須臾,又說:“我才知道原來有人連全自動咖啡機都不會用。”
滴的一聲,咖啡制作完成,店員想要接手,他卻搶先一步扣好杯蓋,遞到她面前。
林霜羽接過來,正要“阿裡嘎多”,忽然聽到他不冷不熱的聲音:“我聽得懂中文。”
“……”
她僵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由尴尬,“你是中國人?”
他不答,隻是下巴微擡,示意她結賬。
旁邊的日本店員還在熱情推銷,說Mintia薄荷糖今日特惠,問她要不要帶一盒。然而剛鬧了個烏龍,實在社死,林霜羽連連擺手,飛速刷了SUICA卡,頭也不回地走人。
中文果然是全球最通用的語言之一。就算身處異國他鄉也不能亂講話。
她跟許翩吐槽,對方發完一連串哈哈哈,而後安慰:「沒關系啦,反正不認識,也不會再見面。」
——反正不認識,也不會再見面。
林霜羽不相信緣分,更不相信宿命論,然而僅僅過了五天,在東京,他們再次相遇了。
是概率論完全無法解釋的偶然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