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沒下雪,氣溫略微回升,她計劃去打卡澀谷Sky,東京的交通線路縱橫交錯,堪比迷宮,她還在低頭研究Google map,人來人往的街道,手腕忽然被誰拉了一下。
被這股力量牽動,她被迫轉身,額頭差點撞上對方的肩膀。
來不及生氣,一擡頭,就看到他的臉。
這麼近的距離,皮膚依舊白皙細膩,連仰視這種死亡角度都無可挑剔。
臉盲症這次沒有發作,林霜羽微微睜大眼睛:“你是——”
“怎麼才來,”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語氣自然又親昵,“等你好久了。”
他在說什麼?認錯人了?
林霜羽頓覺茫然,卻不得不承認,看到他的瞬間,最先湧上來的微妙情緒,是“竟然還能再見到這個人”。
與此同時,另外一個女孩的聲音響起,說的是日語,情緒激動,語速也很快,她隻能捕捉到幾個關鍵詞,大概是在指責他變心太快,不負責任。
林霜羽循聲望去,女孩個子嬌小,身材纖瘦,是典型的櫻花妹長相,幼态臉,大眼睛,甜美又清純。
而他全程都很配合地聽着,不否認也不反駁,等她發洩完情緒,才用日語回複:“說完了?那我先走了。”
口吻堪稱溫柔,哪怕内容是分手。
這是在拿她當擋箭牌呢。
手腕仍然被他握着,全程沒有松開,林霜羽被迫跟着他離開,走出一段距離之後,看到不遠處的新宿站指示牌,于是開口:“我要去新宿站。”
他聞言松開手,後退一步拉開距離,竟然若無其事地對她笑:“剛才謝了。”
他站在冬日明媚的陽光裡,穿着一件黑白相間的棒球外套,休閑工裝褲,松松垮垮背着一隻單肩包,包帶邊緣印着東京大學的校徽,兩枚不同顔色的銀杏葉。
原來還是學生。
在他離開之前,林霜羽叫住了他:“你現在有空嗎?”
對方稍稍駐足,掀起眼皮看她:“怎麼?”
目光并不冷淡,也沒多熱情,跟剛才簡直天壤之别。
“我想去澀谷Sky,不知道路線,如果你有空的話,能不能給我帶個路。”
怕被拒絕,她又補充,“大家都是中國人,況且,怎麼說我也算是幫了你一個忙吧。”
他聞言,微微眯起眼睛,審視意味變濃了,許久才說:“你一個人來日本玩啊。”
“嗯。”
“心情不好?失戀了?”
“……算是吧,你怎麼知道?”林霜羽忍不住想,我是把喪這個字寫在臉上了麼。
“猜的。”他邊說邊低頭按手機,似乎是在确認什麼,片刻道,“我陪你去澀谷Sky,作為交換,你今晚陪我吃飯吧。”
“好啊。”反正我也是一個人。
林霜羽答應得不假思索,到了地方才知道,他口中的“吃飯”指的不是兩個人随便找個地方解決晚餐,而是去他的朋友家裡聚餐。
稀裡糊塗地被他帶到表參道某個高檔公寓,下午那個櫻花妹也在,看到他們一起出現,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大約是徹底死心了。
——還真是物盡其用。林霜羽在心裡歎氣。
在場的幾乎都是東大和東京藝大的學生,中國人很少,林霜羽簡直跟他們格格不入,像在參加高難度日語聽力測試,還要時不時接受他朋友們的拷問,比如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什麼時候交往的、進行到哪一步了,甚至有人熱情地要跟她交換Line。
林霜羽全程用聽不懂日語敷衍過去,小聲問他:“我現在能走了嗎?”
當時陳夢宵就坐在她旁邊抽積木,角度刁鑽,大廈在他手裡搖搖晃晃,就是不肯倒,聞言懶洋洋道:“再陪我呆一會兒吧。”
很奇怪,他們分明隻是幾個小時之前剛交換過姓名的,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他說話的語氣、看她的表情,都像是已經認識了很久。
仿佛他們并非冒牌貨,而是一對真正的情侶。
後半程,林霜羽漸漸放松下來,接受了這場旅行中奇妙的際遇,跟這群大學生一起玩遊戲、聊天、喝酒,從他們口中得知,陳夢宵是中日混血,母親是日本人,很小的時候父母便離異,此後一直跟母親定居日本,因此中文水平一般,家境似乎相當優渥,人緣也好。當然,包括異性緣。
得知他們正在“交往”,幾乎所有人都提醒她,一定要看好陳夢宵,畢竟他這個人随心所欲得很,身邊也從來不缺漂亮女孩。
角落裡的榻榻米,前任此時此刻還坐在那裡擦眼淚,而他全程視而不見,和其他人談笑風生,薄情程度可見一斑。
新一輪遊戲結束,輸家被迫模仿十種不同動物的叫聲,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可以發出這麼多奇怪的聲音。
偌大的房間裡笑聲此起彼伏,陳夢宵也被逗笑,眼睛彎成月牙,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林霜羽看着他,沒來由的,眼前浮現出下午四點半通往澀谷的JR山手線。
隔着一個空座的距離,她告訴他自己的名字,他單手撐着下巴,用略微困惑的神情問,林霜羽,是霜雪做的羽毛麼?
好可愛。
かわいい。
當時已經接近傍晚,無法将她那一瞬間産生的眩暈感歸咎于光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