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年,從東京到上海,再次見到陳夢宵,那種眩暈感仍未消失。她的思春期未免遲到了太多年。
沒見面的日子裡,她看過無數遍他的ins,試圖透過那些文字、圖片、視頻拼湊出他的人生軌迹。如果他發了story,那麼她一定會在臨近失效之前再點開,隻為了不留下浏覽痕迹。
偶爾也會覺得自己的行為簡直無聊透了,社交軟件來回卸載無數次;當然也在很多失眠的夜裡下過忘記這個人的決心,又在第二天日出時食言。
生活盡管焦頭爛額,一地雞毛,但還沒到連想起一個人的時間都沒有的地步。就像她看過的一部電影,《ちょっと思い出しただけ》,港版譯作「回到戀愛終結時」,内地版譯作「稍微想起一些」。
她更喜歡後者。
時間被切割成他在和不在的兩部分,就這麼日複一日地跑過去了。
“好久不見,”林霜羽聽見自己故作平靜的聲音,“什麼時候回上海的?”
“剛回來不久,本來想過幾天聯系你。”陳夢宵站在冷白的月光裡,低低打了個哈欠,看起來有點困。
騙人。如果不是碰巧見到,你根本就不會聯系我。
她心裡這麼想着,嘴上卻什麼都沒說,隻是指了指電影院門口的LED彩屏:“你剛才是去看電影了嗎?”
陳夢宵嗯了聲:“順便避雨。”
少頃,又說:“看到中途想起來,這部電影我之前跟你一起看過。”
他竟然還記得。
在北海道的最後一天,大雪紛揚,寸步難行,旅行計劃被迫擱淺,最後陳夢宵帶她回了自己位于劄幌的公寓,很大,很空,幾乎沒有居住痕迹。
而林霜羽對于那間公寓最深的印象,是二樓專門改造的放映室。陳夢宵把她帶進去,盤腿坐在灰色地毯上,變魔術似的從壁櫃裡翻出來一大堆影碟,形形色色,五花八門,年代跨度巨大,甚至包括許多黑白影片。
“你挑一部,雪停了再出門。”他說。
她跟着坐下來,邊找邊問:“這些全都是你收集的?你平時很愛看電影?”
陳夢宵不答,順手從堆積如山的碟片裡翻出來一份英文文檔,在她眼前晃了晃。紙張泛黃,邊緣卷曲,标題是《野草莓》拉片分析,底部有落款:東京大學藝術學部電影制作方向;編導課大作業;大二;陳夢宵。
“你是學導演的?”
“嗯。”
這個專業很燒錢。雖然他看起來不缺錢。
看着那張美到難分性别的臉,林霜羽脫口而出:“沒想過自己出道嗎?日本的idol産業那麼發達,到時候讓經紀公司包裝一下,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
陳夢宵聽她說完,滿臉無所謂又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又不缺人喜歡。”
甚至無法指責他自大。
事實如此。
得到的喜歡和追捧太多了,所以多一個少一個,根本無關緊要。
回憶戛然而止。
林霜羽擡頭看着他:“這麼晚了,你現在準備去哪?”
“餓了,”陳夢宵随口問,“你之前說的那家……烤牛舌很好吃的居酒屋在哪?”
“就在附近,過了天鑰橋就到。”她停頓片刻,“正好碰到,我請你吃吧,就當是給你接風洗塵了。”
柏油馬路被水洗過,仍然濕滑。
他們并肩走在雨後的街道,夏天正在緩慢離開。
“可能是因為絕育的關系,Miki最近又胖了,醫生說要控制體重,所以我給他買了一台寵物跑步機。”
陳夢宵聽到這裡,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跑步機?”
“就是……”林霜羽在腦海裡飛速搜索詞典,“ランニングマシン。”
“啊。”他了然,語調漫不經心,“你的日語怎麼越來越好了。”
眼皮重重跳了一下,她若無其事道:“你的中文還是一樣爛。”
陳夢宵聞言笑了,很無辜的樣子,“身邊沒人跟我說中文。”
風裡裹着潮熱,拂面而過,碎發遮住那雙多情的眉眼,他手裡的煙抽了一半,忽然放在身側的綠色欄杆上,朝她伸過手。
心跳不由得加速,下一刻,林霜羽感覺到那隻手擦過她臉頰,極自然地将她的長發撥到耳後,随即抽離,拿起那支煙繼續抽。
太過自如的觸碰,像幻覺。
這也并不是他們之間最親密的距離。
過了天鑰橋,左拐幾百米,視野裡,那家居酒屋安安靜靜地亮着燈,門口挂着的紅燈籠也像他的煙頭。
深夜時分,店裡仍然座無虛席,隻剩零星空桌,林霜羽挑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點餐的時候,服務生邊記邊建議:“燒鳥的話,點套餐會更劃算一些,而且我們家的提燈也是招牌哦。”
她搖搖頭,合上菜單遞過去,“不了,就單點吧。”
陳夢宵對于吃很挑剔,很難伺候,這個不吃那個不吃,尤其是動物内髒。她并沒有刻意去記,但就是記住了,忘不掉。
居酒屋裡在播OOR,燈光太朦胧,把他照得像場夢。
一晃又是半年不見。
餘光瞥見陳夢宵在按手機,長長的眼睫毛垂着,神色冷淡地打字,屏幕是LINE界面,用的也是日文。
她沒有問對面是誰,不想給自己添堵。
“你這次在上海呆多久?”
他沒擡頭:“一兩周吧。”
林霜羽斟酌片刻:“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爸前段時間做了個小手術,我回來看看他。”
“現在怎麼樣?沒事吧?”
“已經出院了,估計還能活很久。”
話題至此結束,印象中陳夢宵和父親的關系不算和睦,再問下去不太合适。
一時找不到别的話聊,林霜羽也拿出手機,微信裡冒出幾個新鮮的紅點,有工作群裡剛出來的排班表;有許翩的未接語音;還有一條江照的未讀消息。
點進江照的頭像,大概半個小時之前,對方說:「到家了。」
她客氣地回複:「好的,今天真的麻煩你了,早點休息。/月亮」
緊接着,又回複許翩:「我回家打給你。」
許翩幾乎秒回:「今晚這麼大的雨你還出門?去哪了?」
林霜羽:「在外面吃飯。」
許翩:「這種天氣?跟誰啊?」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大概去年年初,許翩給她介紹過一個對象,醫院裡的男同事,眼科醫生,長相周正,談吐風趣,年紀輕輕已經升了主治,前途無量。
她跟對方見了幾面,沒有下文。許翩不解,跑來質問:“你抽什麼風啊,知道趙醫生在我們院裡多搶手嗎?我可是專門問過他了,人家對你很有好感,是因為你一直不冷不熱才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