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大人同他說這姑娘是新買的侍女,怎能騙得過他老頭子?人姑娘雖衣裳髒了,可瞧着便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多半是家中遭了難,暫來避難的。
他取了一盞燈籠,領着扶盈向堂内走,邊行邊問道:“阿宛,你同我家大人可是舊識?”
她方才出了神,不知謝明蘊是如何同徐伯交代的,隻得自己躊躇着回答:“......算是。”
“你今年幾歲了?可曾婚嫁?”徐伯又問。
“現年十八......不曾有親。”
徐伯撫摸着胡子,步伐悠悠,笑道:“你看,我家大人如何?”
“大人......仁厚心善,收留我在此,小女子很感激。”
“不必多禮,隻要阿宛不嫌棄就好。”徐伯笑着擺擺手。問得愈多,他便愈肯定自己的猜想。
大人素來潔身自好,平白無故領回一位妙齡佳人,定然事出有因。既是大人的舊識,又未曾婚嫁,興許是大人從前在京中的紅顔知己也未可知。
他将扶盈引進一處屋内,點起一根蠟燭,屋子頓時亮堂許多。
入目是一架山水屏風分隔裡外間,正中右側軒窗下靠着一張紅木方桌,上有茶壺水杯,兩張小幾分列兩側,左側書櫃高闊無甚雕飾,隻泛黃的書籍填了滿櫃,旁邊還備了一張小榻。
“好孩子,你用了晚膳沒有?若是餓了,徐伯給你弄點吃的。”徐伯替她倒了一杯水,溫聲詢問。
扶盈确實快一天沒有米水下肚了。方才跟在謝明蘊身後便是又累又餓,隻是顧及臉面始終不肯開口。
如今徐伯主動提起,倒是免去她多話了。她在房中等了片刻,徐伯便送來了一碗面, “府裡都吃過了,隻好随便弄些,阿宛可不要嫌棄。”
青花碗中飄着些許油花,細長的面條團在碗中,點點蔥色點綴。這樣簡陋的吃食扶盈從未嘗過,她拿起筷子,挑了些放入口中。
滋味與從前吃過的東西大不相同,清淡而不寡淡,碗底還卧了一個金黃的雞子。
分明才一日,她卻覺着自己許久不曾有過安定的時候了。從前過着金尊玉貴的日子,又何曾想過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徐伯見她勾起心事,歎了一口氣,退出去将門關了。
扶盈咬着竹筷穩住心神,這才重新動筷,慢慢吃完了一碗面。
待用完晚膳推門出去時,外頭挂起了一盞燈籠,徐伯約摸是去忙了。
夜涼如水,不見月色,深沉天幕中,飽脹的陰雲似乎馬上便要傾瀉而下。她在門廊立了片刻,抱着胳膊向浴房走去。
浴房的位置徐伯已指給她看了,扶盈洗淨身子,換了幹淨衣裳,木然地回到房中。
她在窗邊呆坐許久,四下一片寂靜,不見半點人影,唯有遠處傳來隐約喊殺聲,心中郁結愈發滿溢,終是忍不住,匆匆跑進内室,伏在被上小聲抽泣着。
不久前她才失了父皇母妃,而今又與皇兄分隔兩地,連番打擊下,扶盈隻覺心力交瘁。短暫有了栖身之所,先前被性命之危所麻木的悲切便重新占據心神,隻叫她哭得喘不過氣來。
淚水逐漸打濕了被褥,扶盈仍維持着原先的姿勢,直到她哭累了,便就如此睡了過去。
房内沒有她慣用的安神香,有也無用。夢中熟悉的身影一個個離她遠去,任她呼喊挽留無用,唯餘她孑然一身。夢的最後,一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含着淚回頭,便瞧見了謝明蘊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扶盈被吓醒了。她一晚上歇息得不好,不僅眼睛哭腫了,渾身也都酸疼。
徐伯敲門送了早膳過來,自然也瞧出了她滿面淚痕,隻當作不知,将粥菜放下囑咐她好好将養。
可憐的姑娘,年紀輕輕便離了家人,隻怕還要許多時日才能緩過來。
徐伯體諒她,特地叮囑了府中小厮不許驚擾,早晚飯俱是親自送來。
扶盈便也一連幾日未曾離開後院。她醒時背着人哭,睡時在夢中也哭,哭了三日終于把自個兒哭清醒些了。
“徐伯,外頭如今怎樣了?”
連日來她頭一次說起除“謝謝徐伯”以外的話,難得她搭話,徐伯立即笑着應道:“外頭最近好些了,估計再過不久大人便回來了。”
昨日已快聽不見京中的厮殺聲了,想必再過不久便能全然消停下來。
這并非扶盈想聽到的。她沉默了半晌,又問道:“那......那位太子可是叫北地軍抓住了?”
“太子?”徐伯仔細思索着,搖搖頭,“聽人說東宮走水,太子沒能逃出來,怕是已葬身火海了。”
扶盈又沉默了。這話同之前謝明蘊所說的大同小異,沒有什麼用處。
隻是現在,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多謝徐伯。”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禮。
“不謝不謝,阿宛若是無聊,也可到前院走走,府裡安全,同人說說話消遣也好。”徐伯收好東西,退出去替她關好院門。
扶盈并不打算同那些下人閑聊,依舊每日待在後院,隻盼哪一日皇兄便從天而降。可惜她未等到那日,先等來了謝明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