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扶盈再無時機問清楚來龍去脈。她掌心握着那包藥粉,不覺沁出汗水。
廚房裡藥壺呼呼冒氣,湯藥欲沸騰而出。扶盈聽見聲響,連忙熄了火,小心翼翼撥開壺蓋。
竈火方熄,便是隔着濕布也燙手,她卻全然不覺,一心隻在袖中那包藥粉上。
扶盈牽挂皇兄許久,實在想親口問問皇兄過得可好。可石貴這般無頭無尾,便要她給謝明蘊下藥,又實在讓她猶豫。
她本應當順從石貴所言。不過是讓謝明蘊昏睡些時辰,并不算大事。可東西在手中,卻如何也放不下去。
“宛姑娘又來了。”負責膳房的大娘心腸熱,進門見着扶盈就笑,“哎!可别燙着,嬸嬸幫你取藥湯。”
扶盈一驚,急忙将東西藏住,手略不穩,紙上的藥粉便少了一半。
察覺不對,她剛要阻止,大娘已握住藥壺把手,将一碗濃黑藥湯濾了出來。“既是姑娘辛苦熬的,還是勞煩姑娘親自送去,咱不好占了姑娘的功勞。”
大娘動作麻利,轉眼已将藥碗放上托盤,正笑眯眯地催着扶盈動身。
熾熱目光下,扶盈也隻好先接下這燙手山芋。
從廚房到後院,路途并不算長。她幾次想要假裝打翻藥碗,卻又幾次叫旁人穩住。她在府中不足半年,下人仆役卻都熟悉了,好似她長久居在此處。
“宛姑娘小心些,慢慢走,莫要磕着碰着了。”
天意使然,偏生未落雨,連個地滑的由頭都沒有。
一步一挪,終究還是到了地方。她盼着謝明蘊進宮去了,偏生人卻在。
還未入門,步伐聲先至。謝明蘊卷書,擡頭看過時眉頭一挑。
她不是能藏事的人,遇上謝明蘊這個善讀人心的,整個人便似被看透了一般。
“阿宛身子不暢?怎麼臉色這般不好?”
聽得他問,扶盈原就不足的底氣更矮一分。她心慌得緊,也未留意謝明蘊問了什麼,隻聲音讷讷說道:“你、你若是不想喝藥,我便先送回去。”
這着實是不打自招了。
謝明蘊既敢将石貴放進府中,也早料到了會有這一日。
那些人如何想他不在意,但若扶盈肯為他放棄廢太子呢?
“阿宛如此費心,不喝豈不是有負心意?”
他伸手碰上碗壁,眼睛卻并不看向那處,而是不錯眼凝視着扶盈。
房中安靜良久,扶盈才終于開口:“那......那還是喝了吧。”
她左右斟酌,既已到了這個地步,再退無路,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謝明蘊如此聰明的人,倘若惹他疑心,便再無機會了。
倒不是什麼意外的結果。
謝明蘊沉默片刻,笑而不語,仰頭飲下藥湯,起身将書放回架上。“我有些困倦,先歇息一會兒,晚膳不必叫我了。”
他說得太快,扶盈來不及細想,耳房的門已關上了。
事到如今,确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扶盈隻覺心跳如擂,側耳在門外未聽得聲響,立即拎着裙擺跑了出去。
她不知石貴的蒙汗藥能持續多久,隻盼着在謝明蘊醒來前回來。
然而那并非蒙汗藥,謝明蘊也并沒有喝下。
望見人影過去,謝明蘊從床榻坐起,将袖中棉布扔在竹簍中。
白色棉布吸收了一碗藥,早已不堪重負,滴滴答答地落下棕黑藥湯來,滴在地闆上。
袖中處亦染上了顔色。謝明蘊低頭瞧了一眼,“啧”了一聲,脫去外裳。
待他從房中出來,暗衛已等在門前,半跪行禮道:“大人,他們已經出府了。”
動作很快,與他預想之中差不多。謝明蘊點頭,慢慢向外走去。
馬車停在門前,夜色掩映,周遭靜寂。同街還未回家的小孩好奇地左右打量,被馬車周圍氣勢洶洶的侍衛吓退。
然而謝明蘊卻未乘車,跨馬乘上,不消一語,等候的侍從便一并有了動作。
已到宵禁時分,上京城門亦早早關閉。石貴背着扶盈一路飛奔,躲過巡邏兵衛,總算到了城牆下。
上京的城防,在北地軍來襲之時已破過一次,雖下令檢修,但畢竟冬春時候,積雪掩藏,還是留下了不少漏洞。
撥開表面稻草,一處不大的牆洞便露了出來,僅能容一人通過。這幾日下過雨,淤泥未幹,顯得尤為髒亂。
過了此處,便是京城外了。
意識到這是何處,扶盈有些退縮。她不曾想過皇兄原來已不在上京,也對着牆洞後幽深的黑暗望而卻步。
走得這樣遠,倘若謝明蘊醒來找不見她,恐怕該着急了。
石貴先行,卻不見扶盈跟上。他折返回來,隻當扶盈嬌生慣養,臉色一沉,伸手強行将人推了過去。
扶盈躲閃不及,一句“我想先回去”便沒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