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城，四下再不見一處煙火。行于荒野之中，偶有枯樹鳥鳴，擾得扶盈心中不安越發升騰。

石貴再無顧忌，行動更快了幾分。

歧路不平，夜風習習，扶盈忍了許久，不禁出聲控訴，卻是毫無回應。一邊是即将見到皇兄的期盼，一邊是身處陌生環境的害怕，兩種情緒拉扯着，越發将路途拖得漫長。

不知行了多久，走了多遠。回頭望去，上京的燈火已完全看不見了。

石貴放她下來時，四周一片漆黑。扶盈隻能看見前方隐約一座荒涼的宅邸，卻不敢往前半步。

天邊圓月偶從雲間露面，灑下點點光輝，很快又吝啬地收回了光芒。

扶盈還未看清宅邸的全貌，石貴已擡步推門。

雜草幾乎已布滿了庭院，隻有中間一條石闆小道仍留有一線縫隙。從中而走，草葉不斷刮擦衣物，發出悉索聲音。

宅邸正中是一座祠堂，桌案上供奉不知何處，隻留下空蕩的底座正對來人。

詭異的寂寥，打破于一陣破風聲中。

黑衣人無聲無息來到近前，語氣冷漠，隻吐出四個字，“魚遊淺水。”

石貴卻毫無懼意，輕松笑了：“豈知非龍？”

聽見回答，來者似乎也放松了下來，架在扶盈頸上的冷意離去，重新沒入黑暗中。

既接了暗号，石貴絲毫不拖延，大步邁向前，伸手便往那底座按去。屋中塵土被揚起，原本封閉的牆面便出現了一道小門。

能在如此地方布下保密裝置，不想也知費了不少功夫。

扶盈向來不通這些機關，短暫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立即又回過神來。

興許是為了隐蔽，牆中内室隻點了一盞燭火，隻堪堪照亮了室中一角。人群圍住中央一人，火光映出他略顯憔悴的臉。

太子蕭淳長時不曾在外人面前露面，不過半年時間，形容已變。雖容貌未改，周身的窘迫、疲憊之色卻難掩。恍然乍見，竟叫人不敢信眼前之人便是從前的天之驕子。

扶盈微微怔愣一瞬，眼眶已濕潤了。她撲過去叫了一聲“皇兄”，淚水便滴在蕭淳胸前衣襟。

蕭淳頓了頓，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良久才應聲：“許久不見了，扶盈。”

内室中燭光幽微，搖曳着照出幾張陰晴不定的臉，燭花畢剝落下，房中依舊是死寂的氛圍。

皇兄從前，其實一直喚她“阿宛”。

扶盈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慢慢離開蕭淳，站直了身子等人開口。

她從前雖去過東宮，但認識的官員并不多。再者光線不足，左看右看也沒見着幾個熟面孔。

相較之下，連石貴都顯得親切許多。

“幸不辱太子所命。”他在蕭淳面前跪下，膝未觸地，便已被蕭淳扶起。

既然是辛苦潛入謝明蘊府邸的功臣，自然不能讓人寒心了。蕭淳面上露出一絲笑意，側身讓人坐下，說笑道：“此回還是多虧了你，可惜孤如今身無一物，也隻好先欠着愛卿一份功勞了。”

東躲西藏這般久，總算盼得一個好消息，内室幾名太子近臣都随之笑了。扶盈不明所以，順從地跟着附和，想要走近皇兄，卻被一人阻住了。

這位她倒是認得，東宮舍人秦文良，先前在東宮時并不算得寵，隻不遠不近跟着皇兄。但以往遇見她，秦文良向來以笑相待，與現下是大不相同。

還未來得及說話，蕭淳已領着一幹人等往深處去了，他并未看向扶盈，卻向秦文良道：“好生看顧着公主，莫要讓居心叵測的人拐走了。”

他話語中帶刺，便是扶盈遲鈍些也聽出來了。隻是她權當皇兄是怨自己這樣久才來，反倒心中慚愧，并未往别處想。

内室的門不知何時關上，燭火越發暗淡，直到剪去一段燭芯，方又燃燒起來。屋中已不見了蕭淳等人的身影，隻餘她與秦文良。

扶盈已見過了從外如何進來，卻不知從内如何出去。她左右瞧了一瞧，猝不及防便撞見了秦文良的視線。

“公主想出去？”分明是問句，秦文良語氣中卻帶了威脅意味。

她入門時天色已完全黑了，而今更不知是什麼時辰。扶盈望着暗門方向，不由點了點頭。

本想見皇兄一面，然後先回去同謝明蘊說一聲，可皇兄卻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如今這情形，似乎又不太好說起這話了。

扶盈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笑道：“怎麼未見李少傅？”

謝明蘊教過她，若是旁人問起她不願答的事，隻将話題另起就是了。她與秦文良不熟稔，就隻能說些别的。

卻不想，今天這話頭起得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