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隻需寫一個名字,根本不需要考慮太多。
誰想到那邊愛洛斯惦記着吃點心呢。
這會兒他們的目光都被愛洛斯吸引過來,尤其是王後。
愛洛斯則在衆目睽睽之下轉頭,他望向身邊的烏列爾。
王子輕緩地擡頭,引得烏列爾以為他要說些什麼重要的話,而俯下身。
愛洛斯于是貼過去,近到他再近些,幾乎就能吻上烏列爾的側臉的距離。
愛洛斯才開口,語氣輕柔得幾乎稱得上疼惜。
“來,站了這麼久,渴不渴?”
愛洛斯說完小心翼翼,托着茶杯碟送到烏列爾唇邊。
烏列爾被他問得一愣,茫然對上愛洛斯的眼睛,那雙眼中漾起溫柔,讓面前的茶水仿佛都漫起玫瑰的香氣。
烏列爾遲疑地低頭,不知該不該喝。
準确地說,情況突兀,他不知道王子的意思是讓他品嘗還是拒絕。
但他馬上想起,自己之前為王子試毒的承諾。
他了然地就着愛洛斯的手,在他茶杯邊緣抿了一口。
茶水倒進去時就配好了溫度,不會将他燙傷,但烏列爾也沒嘗出什麼味道。
反而,他因喝了一小口愛洛斯杯子裡的水而有些心動過速。
盡管愛洛斯根本還沒使用那隻茶杯。
見愛洛斯放下茶杯,烏列爾如釋重負。
四周的目光太多了,他早已感覺到人們的視線向他投來,他本就不喜歡這種被議論的感覺。
尤其是他還穿着長裙,頭頂柔婉的假發,裝扮成了一個女仆的狀況下。
可愛洛斯還沒玩兒夠,這次他伸手将盤子往自己這邊撥了撥。
接着從盤子裡面拈起那塊糕點,一手虛虛托着送到烏列爾唇邊,動作和剛才王後吃點心時如出一轍。
“你餓不餓?”
愛洛斯一邊将手探過來,一邊問他。
“……”愛洛斯要喂他?不需要用餐刀分割麼?
烏列爾差點就要出聲拒絕,最後生生止住。
他掙紮了一下,還是履行承諾保護王子比較重要。
于是他張口在杏仁餅上也咬了一下。
清甜濃郁的杏仁香溢在口中,又因為之前的茶而化解了深埋其中的些微苦味。
他很少品嘗這些精緻的東西,以至于一點點甜味都會被他的味覺放大。
好甜,他想。像愛洛斯。
他腦中冒出這個奇怪的比喻。
烏列爾每當決定搖頭或點頭之前都會先猶豫一下,給愛洛斯指揮他的時間,但愛洛斯像是無所謂他的回應。
他就這樣飲了茶,又吃了糕點。
桌子上總算沒有他能試的東西了。
愛洛斯卻還沒放過他,他伸手抓住烏列爾的手腕。
“你再幫我寫了它,好不好?”
愛洛斯每次的聲音恰到好處,不誇張,卻又讓所有人都能聽見。
他本就在風口浪尖,大廳中的人無一例外,全都已經圍觀起了他們的“打情罵俏”。
烏列爾被他骨節勁瘦的手被攏住手腕,活動受限,他卻舍不得抽回來。
如果說前面的兩次要求合情合理,是為了讓他試毒。
這又是做什麼?
烏列爾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如此熱情,可愛洛斯每一次靠近,他也都無法招架。
盡管他知道,愛洛斯退遠時,與他的距離感又會讓他痛苦萬分。
可是愛洛斯就是這樣的人,站在身邊的無論是誰,對愛洛斯來說都根本不影響他要做的事。
不影響他的禮貌、他的溫柔、他的樂趣和他的惡作劇。
一切隻是烏列爾剛剛好站在這裡。
烏列爾不覺得難過,反而很慶幸。
可以離他這麼近,相比與愛洛斯素不相識時的烏列爾,他此刻要幸運得多。
很難想象,愛洛斯的掌心隻是虛虛握住他,他就連呼吸都有點困難。
烏列爾嘗試随愛洛斯的動作低身,蓦然意識到,是之前站得太端正了。
現在彎下腰來,才發覺束腰很緊,讓他不舒服。
腳骨也泛起酸澀的感覺,這雙愛洛斯年少時的女鞋并不合腳。
烏列爾回想起是他自己告訴愛洛斯,裙子收緊一點也沒關系,鞋子就穿一下也沒關系。
全都是他執意想試一試,束腰是,鞋子是,愛洛斯也是。
-“穿比腳要小的鞋會很難受,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你光腳。”
他穿上這雙鞋時,愛洛斯曾很認真地告訴他。
想到這兒,他整個人反而放松下來。至少愛洛斯對他并非漠不關心,沒必要無緣無故逗弄他。
要是問王宮裡的衆人,那愛洛斯王子多得是讓人感到恐懼的時候。
可是當他想哄你時,又比所有人都要體貼。
烏列爾好像一隻雪地裡饑餓的狼,嗅見血腥便忍不住上前。
去舔沾了血的鋼刀,既滿足,又痛苦。
他扶着桌沿,被愛洛斯的手帶着去摸那支羽毛筆,天鵝毛的邊緣擦拂過他手腕。
腰被束縛得很緊,腳又很酸,隻有愛洛斯觸摸到的地方,是他身體唯一覺得舒服的地方。
他被帶着,将羽毛筆的尖端戳探進墨水瓶口潤濕,又蘸了蘸。
接着移到那張淡紫色的羊皮紙上。
盯着那一片等待被填補的空白,烏列爾出神地想,愛洛斯也曾觸碰過其他地方。
相同的姿勢,在愛洛斯淩亂的書桌前。
烏列爾同樣撐着桌沿,隻是腰肢兩側被愛洛斯的手緊扣住。
他動彈不得,連喘息都仿佛被身後的王子殿下控制着。
踮起的繃緊的腳背,也會覺得發酸。
但都不如,被刺激到過分而溢出淚水的眼尾,和……
眼前蘸飽了墨水的筆尖含不住,滴落了一滴在紙面上,洇開一點圓圓的墨迹。
烏列爾回過神來。
愛洛斯朝他一笑,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
但當愛洛斯正要開口。
“愛洛斯,你沒有手嗎?”
王後依蕾托的聲音從長桌盡頭傳來,她實在忍不了了,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話。
愛洛斯聞聲停下動作,轉向依蕾托。
接着他伸出右手,舉到臉前。
他手上包裹着紗布,外層紗布被血洇得一片鮮紅,看上去格外可憐。
是他手骨靠近小指一側,那道稍微蹭破的皮膚。
之前被烏列爾執意包紮起來,後來又被愛洛斯刻意沾染上烏列爾的血。
王後隻看到一片鮮紅,她沉默了一小下,馬上抓住機會:
“我可以幫你寫。”
“不用了。”愛洛斯答得更快,“我親愛的女仆小姐會幫我寫。”
“他都沒說話!”王後像是終于抓住了破綻,指着他身畔的烏列爾,高聲道。
聽見王後這樣說。
愛洛斯做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
接着遺憾、猶豫,輪番出現在他俊美的臉上。
最終愛洛斯垂下眼眸,低落道:“他……說不了話。”
“什麼……”王後像是沒明白。
“你要看他受傷的舌頭麼?”愛洛斯詢問着,轉頭對身邊的“女仆”命令道,“張嘴。”
烏列爾瞪大了眼睛,在旁人看來仿佛是羞怯與惶恐。
但沒等王後拒絕,他便順從地張了張口。
烏列爾的舌頭當然沒有任何問題,可在大廳的燈影下,和對這種傷勢沒有任何經驗的人群之中,誰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出哪裡有問題。
更何況在座的衆人都受過良好的貴族教育,大庭廣衆盯着未婚女孩兒的嘴唇看也太過不雅。
尤其是,作為主角的王後,正處于混亂當中。
她光是聽見愛洛斯說的話,表情就變得十分精彩。
愛洛斯懷疑她再笨一點兒,晚上都未必睡得着覺,想必會不停反思,後悔那個質疑對方說不了話的自己。
依蕾托沉默了一會兒,撐着她闊大的裙擺站起身,“我出去透透氣!”
四周一片安靜,這回沒有人像平時一樣,質疑王後在重大場合舉止無禮。
要不是情況嚴肅,他們也都有點兒想出去透氣。
鑒于愛洛斯王子曾經将一頭奶牛牽進宴會廳,非要邀請一位嚷着“擠奶有什麼難的”貴族練練手。
衆人覺得,他無論帶來一個什麼樣的人,都已經見怪不怪。
沒有人去懷疑這個女仆的身份,他們也根本不覺得這件事重要。
但對愛洛斯,很重要。
他望着依蕾托走出門的背影,滿意地松開烏列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