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爾擡眼看見元浩時，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元浩站起身，朝着上首的胡國王行禮：“元某隻是一介使臣，當不起公主獻舞此等大禮，還望王上莫折煞我了。”

使臣進言，奏樂和舞姬自然停下，巴哈爾站在最前面，低着頭，一語不發，元浩看不清她的神色，隻覺得心焦。

“吾這是給元大人準備的驚喜呢！”胡國王朝着巴哈爾擺手，示意她入座，“虞國把我兒照顧得很好，想來院正一家也是與我兒情誼深厚，否則何需折騰這一趟？吾一定備上厚禮，感謝他們！”

元浩謝過，宴席繼續，巴哈爾坐在他對面，沖着他輕輕搖頭。

巴圖爾故意道：“據我所知，元大人與舍妹是同窗好友，在上學時甚是交好。”

“哦，還有此事？”胡國王果然來了興趣。

“阿爸，不過是幼時玩鬧罷了，女兒又不止與他一個人交好。”巴哈爾不等元浩開口，就把話頭截斷，說完也不忘瞪一眼巴圖爾。

“如此，接下來幾日你便陪你同窗四處看看，好好招待人家。”

巴哈爾應下，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

第二日，巴哈爾帶着元浩繞到一處酒館，大堂嘈雜，都是兩人一桌，她給了侍女錢，讓她們自己找桌子坐下。

這才有了說話的空隙。

“虞慎已經成為了太子，此番派我來，是為了調查胡國中與徐壽的同夥。沈松入了長安守衛營，崔竹生就職中書省，其餘一切安好，你且放心。”元浩的聲音微微顫抖，想問又不敢問，隻好把其餘的話咽下去。

你還好嗎？

為什麼一封信都沒給我寫？

巴哈爾點點頭，避重就輕地說：“我在自己家能有什麼不好的？你們也别為我操心。”

“既然你一切都好！”元浩忍不住激動，很快又把聲音壓低，“那他們怎麼會要你獻舞！”

“……”巴哈爾語塞，顧左右而言他，“胡國與虞國的戰争無法避免，沒幾個月的時間了，屆時，我亦會出征。”

元浩何等聰慧，看巴哈爾的态度就知道她在這兒受了委屈，心痛難以複加，卻又無法改變，隻恨自己無能。

“我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的。”元浩低聲道，死死盯着巴哈爾，不願意放掉她的半分表情，“我不在乎。”

“你清醒一點！”巴哈爾眼眶紅紅的，強忍着淚水說，“你答應我要帶着和約來的，你答應我了的，你别這樣幼稚，元浩。”

元浩把頭别向一邊，執拗地不說話。

“虞慎要的人應該是布契部落的，你且去查吧，查完了早點回去。”巴哈爾站起身，決絕道，“我的事情輪不到你插手。”

元浩還欲說什麼，巴哈爾已經領着侍女走了。

他脫力般坐下，借着窗沿目送她走遠。

無端地，他覺得他與客棧的小二沒什麼不同。

……

攝魂粉在虞國是見不得光的東西，在胡國就可以稱得上是公開的秘密了，再加之胡國各部勢力都在拉扯，元浩甚至都沒費什麼心思打聽，就摸清了攝魂粉在胡國的來龍去脈。這二十年間胡國民生凋敝，偏偏這邪物上瘾，由此千金散盡、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以至于一些手上有門路的商販也熱衷于此，賺得盆滿缽滿，首當其沖的便要數布契部落。

布契一族原是藥學起家，世代從醫者衆多，精藥自然也就精毒，攝魂粉最開始便是他們搗鼓出來的。最早隻流通于黑市，量少而價高，隻有那些受了重傷得吊着命的人會買，後來不知怎麼就傳開了，不學無術的王公貴族醉心于此，自然就有腦筋活絡的人拿來投其所好。

再到布契發了橫财，元浩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徐壽入局了。

胡國都城不比長安，元浩再怎麼喬裝打扮也能看得出他是虞國人，因此連續幾日都坐在都城最繁華的戲館，喝茶看戲，聽别人的熱鬧，偶爾再插句嘴，好似真的隻是蹭着欽差遊山玩水的閑人。

富庶的地方還稍有禮數，而胡國貧窮的地界，則是另一番光景了。哪怕元浩身着虞國官服，走在街上仍是不受人待見，更有頑劣者會朝着他吐口水，可見民憤到了什麼地步。

然而，胡國内部似有不和，察覺到虞國使臣在調查布契部落後，紛紛暗中相助。

證據就像長了腳一般，既像是其餘部落給虞國的投名狀，又像是想早早送走他這尊大佛。

在元浩一個外人面前都表現得如此毫無顧忌，可見一是布契部落行事夠嚣張，二是已經沒人願意粉飾太平了。

巴哈爾的處境一定非常艱難。

元浩甚至不想回虞國，胡國王年事已高，話事人明顯是巴圖爾，巴圖爾願将親妹當作政治籌碼，可見他不達目的不罷休。

果然，元浩一說還欲再留幾日，巴哈爾就找上門了。

“怎麼？是給你的證據還不夠嗎？你怎麼還不回去，你賴在這裡做什麼？”巴哈爾怒氣沖天，也不打招呼就沖進了元浩在驿站的房間。

“我擔心你！”元浩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你這樣讓我怎麼走，我眼睜睜地看着你受委屈嗎？”

巴哈爾顯然不吃他的糖衣炮彈，甩開他，吼道：“我說了，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插手，你在這兒，你的禦史台怎麼辦，你父親奮鬥一生，你讓他背着罵名去死嗎！”

“……”元浩痛心疾首地望着她，“巴哈爾……”

“你是好好的使臣不做，想留在這裡當俘虜嗎？”巴哈爾故意嘲笑他，“元浩，我怎麼不知道你的脊梁骨這麼軟。”

巴哈爾走近幾步，看着他，繼續說：“你在這兒，什麼忙都幫不上。你不是看見了嗎？我在胡國就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我保不了你，你不想死，就趕緊走，别做那飛上枝頭的春秋大夢了。”

元浩亦是看着她，伸出手，捧着巴哈爾的臉，輕聲說：“我愛你。”

巴哈爾崩潰了，她毫無預兆地大哭起來，被元浩緊緊摟住。

她日思夜想的親人在利用她。

她要對自己第二故鄉般的存在刀劍相向，才能為自己換來一絲喘息的餘地。

沒有人聽她說話。

也沒有人在乎她。

元浩輕拍着巴哈爾的背，等她情緒平複。

“如果是你，高枝也好，低枝也罷，我都不在乎。你不想在胡國待，就跟我去虞國，元家有很多錢，你當元家的公主也沒什麼不好。”元浩哄她，“你想在胡國待，我就把官辭了，我爹反正年紀也大了，我們全家都搬過來，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