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浩替母親來給崔夫人送禮,見崔竹生魂不守舍地往書房裡沖,腹诽道,這小子不會又要和怨婦一樣給沈松寫個百八十封信吧。
等他和崔夫人拜别,崔竹生已是一手握拳在嘴邊,輕聲咳嗽,一手執筆,洋洋灑灑,不見停頓。
“寫什麼呢。”元浩抱着打趣的心理湊過去,想看看他給沈松寫了什麼酸話。
然而不是。
是一封奏疏。
替沈松要兵,要糧,要錢,要權。
“明日你和我去夏将軍府上,勸他讓夏清珩去沈松麾下。”崔竹生仔細合上奏疏,道。
“夏清珩可是他們家獨苗!夏将軍要是願意就不會在春搜上跟沈松吹胡子瞪眼了。”
“不答應就讓太子下旨,虞國能用的兵一共也就這兩支,他寶貝他的兒子有什麼用。”崔竹生神情嚴肅,手指點了點那封還安靜躺在書桌上的奏疏,“我已向太子寫明将江州半數賦稅上交朝廷,以換取兵部的款項,稍晚我便會去和父親說。”
“你是不是瘋了,崔家本就在風口浪尖,你這麼一搞,更是讓崔家成為世家的衆矢之的!退一萬步來說,江州賦稅隻交兩成,是你崔家先輩掙下的祖蔭,太子想收權,但他更想打赢這場仗,就憑這一點,隻要你咬死不動,他不敢把世家如何,你何必!”
“是,我是可以舉全族之力為松兒護航,可若不夠呢?要我那個時候再去謀反麼?來得及嗎?”崔竹生思路清晰,一字一句道,“我所求的不多,但每一樣都是我拿命求來的,其他的,我不在乎。”
“好,好,好,你是崔家嫡親的長公子不錯,你們家那些老頑固焉是省油的燈?屆時還不知道你有沒有命等你的好松兒回來成親!”元浩眼疾手快搶了他的奏疏,推門向外走,“我現在就叫你爹來揍你一頓,把你腦子裡的水都打出來!”
崔竹生哪裡追得上元浩,索性在書房站直了腰杆,等着崔遠來興師問罪。
崔遠果然臉色鐵青地帶着荊條來到書房,将奏疏發了狠摔在崔竹生面門,平日裡光潔無瑕的臉蛋頓時留下了一個紅印:“跪下!”
崔竹生聞言,先是彎腰撿起了自己的奏疏,才跪在崔遠面前,閉着眼,明顯一副打定主意要我行我素的态度。
崔遠揚手,沾了鹽水的荊條二話不說抽在崔竹生背上,他抽一下,訓一句:
“無知小兒,莽撞行事,此為一錯!”
“自視甚高,目中無人,此為二錯!”
“不念尊長,自私自利,此為三錯!”
崔遠力道一點兒沒收着,崔家的長公子也是第一次被家法伺候,這三下下去,崔竹生已是搖搖欲墜,雙方都憋着一股勁,誰都不肯認輸。
崔遠的手再次揚起,荊條上已沾了血水。
“聽聞你在恩慈寺幾乎不吃不喝,你可有考慮過你母親的感受?你可考慮過沈家父母的感受?世人皆知你與沈松感情甚笃,你可有考慮過丫頭的名聲?她在外面拼命!難道要被你這些風花雪月的勞什子事搶了風頭?你算什麼東西!說什麼為了沈松祈福,沈松可缺你給的這份福氣!如此自輕自賤,我定要勸沈至青,不要把丫頭嫁給你這種人!”
“初入官場,你所得的一切,不過是你崔家長公子身份給你帶來的便利!若沒有這層皮,你可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吃人的世界?你自以為手眼通天,實則清高過甚,手段低劣,不然,進中書省這點小事,還用跪在我面前犟?你若能有那籠絡人心的本事,自然有人扶你上青雲,何需求到我門前!君心難測,你和太子的那幾分交情又算得上什麼?若沒有崔家,在太子眼裡,你連威脅都算不上!”
“你長到現在,我自知你被徐壽坑害,心結難解,但性子良善,有一顆赤子之心,可你看看,你現在除了困囿于權勢,還看得到什麼?君子端方,你還算一個君子麼!你為崔家,一沒有掙到半分功名,二沒有料理全族事務為族人勞心勞力,你憑什麼敢直接将江州三成賦稅拱手交出?誰給你的資格!”
崔遠打了這麼幾下,崔竹生直接趴在了地上,整個後背都被血染紅,他喘着氣,不作聲。
“崔竹生,兩年多前,李管家告訴我你偷偷藏起為你配置的藥丸,已是存了死志,我和你母親雖然不舍,更不願見你一生悶悶不樂,隻能裝作不知。後來,你在白路書院上學,遇到沈松那小丫頭,總算是有了幾分生氣,整天忙上忙下,你說要讓沈松當虞國第一個女将軍,我心甚慰,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志氣。現在你的謀劃已成,沈松的仗打不打得赢,是她自己的造化,你說要娶沈松,我跟你分析利弊,你卻不管不顧一意孤行,到現在,竟也沒有一絲反省,你太讓我失望了。”
“你不愛你自己,你怎麼去愛沈松?”
崔遠終于打累了,想說的話也說盡了,将荊條扔在崔竹生面前,頭也不回地離開。
崔竹生咬着自己的舌頭,疼痛讓他清醒,他從地上爬起來,靠在柱子邊,習慣性地摩挲沈松送他的哨子。
元浩在院門口攔着崔夫人,崔遠出來後直接将崔夫人拉走,還吩咐崔府上下不許給大公子送藥。
他是個機靈的,趕緊跑來看看好兄弟的死活,踏入書房,血腥氣撲面而來,這人确實是被打得半死不活了。
“我現在……好像明白……你為什麼從來不……聯系……巴哈爾了。”
正在翻崔府著名活死人藥丸的元浩手上動作一停,沒說什麼,隻是倒了幾顆往崔竹生嘴裡塞。
“你怕給她……帶去麻煩……更怕……自己……護不住她……”
“還有……你……也明白……你們……其實……沒可能……”
“因為……公主……是不會……嫁給……臣子的……”
元浩背對着崔竹生,紅了眼眶,卻依舊沒說話。
他現在明白,巴哈爾卻比他更早就明白,什麼和談,不過是她哄他的鬼話罷了。他們的孤勇,在權力和利益面前,什麼都不是。
元浩平複好心情,轉過身,毫不客氣地拿腳踢了下崔竹生的腿:“閉嘴吧,那匹馬還要不要了?是給沈松馱彩禮還是給你馱黃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