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滿四十。”水滄洋知道難以讓人信服,又道,“你若不信,盡管去查問。二十年前賭坊即将倒閉,是他一手力挽狂瀾。當時他日日守在賭坊,稍有些年紀的都知道。”
水滄洋說得肯定,臉上的神情更是從容,雲初霁能感覺到他沒有說謊。若逢雙賭坊真與當年的承運賭坊無關,自己可謂完全查錯了方向。不過她相信,宗家後人絕不會對原址上新開的賭坊不感興趣。于是又問道:“你在賭坊這些時日可曾遇到什麼奇怪的人。”
“奇怪?”水滄洋思索片刻,“我三個月前曾見到一個來了賭坊不賭錢的人。”
雲初霁立刻追問:“你可記得那人長什麼樣?”
水滄洋搖頭道:“我隻記得他一身黑衣,沒說話,看了一圈便走了。之後幾天我有刻意留心,沒再見過他。”
雲初霁心中疑惑頓生,暗道:此人若就是宗家後人,為何現在才動手,中間三個月發生了什麼?正在思索,便見水滄洋收刀入鞘。
“姑娘若無它事,我就先走了。”
雲初霁剛點頭回應,滄洋立刻縱身離開,似乎連一刻也不想多待。雲初霁站在原地又思索片刻,發現依然想不出原因,隻能暫且将疑問放下,匆匆趕去城東看看李賭棍回來了沒。
誰料這次又撲了個空,房中依舊無人。但隔壁卻響起了推門聲,再看時辰,估摸是有人回來早早地開始準備午飯。雲初霁有心想去向那戶人家打聽,這才想起自己還穿着“拿”來的衣服。這裡人住得近,彼此相熟,少不得就能認出這衣服來曆。雲初霁隻得先回到僻靜處,換回原來的衣服打扮,再次回到李賭棍屋前,故意當當當用力敲了幾下房門。
依舊無人應答,隔壁也無人出來。
雲初霁再一次拍門,并高聲問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這一次,旁邊屋子走出來一個老婦。她看了眼雲初霁,不由咦了一聲,問道:“姑娘,你是來找這家人的?”
雲初霁輕聲問道:“敢問這位奶奶,可知住這兒的李公子去了哪裡。”
老婦一臉鄙夷,啐了一口,罵道:“哪來的什麼公子,就一沒臉沒皮的賭鬼。白日多不在家,不是去賭錢了,就是跑哪兒混吃的去了。不到晚上不會回來的。”
雲初霁依舊保持禮貌的笑容,溫言道:“多謝嬷嬷告知。”
“姑娘你可得注意,那家夥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莫要被他騙了。”又拉住雲初霁的手,邊贊邊說,“你這麼俊俏的姑娘,可千萬别着了他的道。你聽我一句勸啊,找人啊千萬不能找賭棍,李家這小子,為了賭,家當全給敗光了。兩個月前,出去了一次,淘了東西去當鋪換錢。他還跟人吹是他祖宗留下的寶貝。他祖宗我們能不知道,哪輩發過财。有人猜那些東西都是他從墳裡挖來的,死人手裡的東西。啧啧啧,真是缺了大德,以後都得遭報應的……”
雲初霁不能對老人無理,隻能聽她念叨,又再三保證既知李賭棍人品,絕不會為他所騙,才終得以與老人告别。
再回葉黃溪,雲初霁終于得空仔細打量這個地方。環顧四周,越覺此地空曠得近乎荒蕪。這莫名地讓她想到了初岚曾居住的那個房間,明明一個空曠一個閉塞,卻同樣讓人覺得悲涼。那種悲涼會不知不覺侵入體内,浸透肺腑,傳達四肢百骸。雲初霁讨厭這種悲涼,似乎人隻能被命運所裹挾,落到凄涼的下場。但就算注定凄涼又如何?那也不該屈服沉淪。若是她,必要揪出造成這結果的幕後黑手,先殺他個片甲不留。
心中殺意暗起,身上殺氣頓生。
“你果然應少穿黑衣。”
響起的說話聲将她的思緒拉回。雲初霁擡眼望去,見是陸小鳳和花滿樓走了過來。陸小鳳又道:“黑色肅殺,不适合你。”
花滿樓心中輕歎:她的心結,又豈是換衣可解。
雲初霁看出兩人的好意與擔憂,按下繁雜思緒,笑吟吟地迎上去,說:“那你們倆去陪我買新衣服好了。”
陸小鳳誇張地歎了口氣,無奈道:“我二人全聽姑娘差遣。”
說是陪買新衣,其實最後還是雲初霁一人去了,陸小鳳和花滿樓則坐在旁邊客棧一樓客堂等着。因吃了解藥不能喝酒,隻點了一壺清茶。花滿樓輕輕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陸小鳳的那杯卻是動都未動。此刻,他正微閉雙目,饒有興緻地聞着堂中彌漫的酒香。用他聊以寬慰自己的話說,這酒之精髓大半在酒香中,聞着酒香也算是喝過酒了。
過了許久,雲初霁才回來。她接過花滿樓遞來的茶,一口喝下,笑吟吟地道了謝,再看陸小鳳仍舊閉着眼,忍不住打趣道:“陸大俠難不成已經‘喝’醉了?”
陸小鳳随之睜眼,入目所及正是剛換上新衣的雲初霁。她身上的衫裙為橘紅色,雖不及紅色明豔大氣,但襯着她格外俏麗。陸小鳳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豔,忍不住誇道:“俏!”
隻一字,誇贊之意卻絲毫未少。雲初霁被熟悉的人猛地這麼一誇,難得的出現一絲羞澀,解釋道:“沒大紅色的了,所以選了這件。”
陸小鳳贊道:“果然紅色襯你。我看其他的紅也别落下,桃紅、杏紅、橙紅、棗紅……不管有幾十上百種紅,我通通每種送你一件衣服。”
雲初霁向來不會對陸小鳳客氣,當即道:“那妹妹我就先謝過哥哥了,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花滿樓輕笑附和道:“我算是見證人,他若少了一件,咱們一起去找他。”
雲初霁笑着應道:“好。”
“我何時說話不算數了。”陸小鳳手指二人,“你們倆倒好,一唱一和的。花公子,你是真正被這小丫頭帶壞了。”
雲初霁帶着笑意說:“我們不過是善意提醒,當然還是相信陸大俠、陸哥哥絕對是一個說話算話的君子。”
一笑一鬧之後,三人臉上皆挂着笑。
陸小鳳發現她手上還拿着一個包裹,問道:“你還買了什麼?”
雲初霁解釋道:“請老闆簡單縫了件衣服,今天晚上請你們看戲。”
花滿樓又為她續上茶,說道:“既是晚上,那先吃點東西,稍稍歇息。”
“嗯。”
夜半三更,李賭棍确認鄰居皆已入睡,悄咪咪地偷溜出門,拎着一把鐵鍬,抹黑來到城外亂葬崗。
據說這裡雖然現在是亂葬崗,百年前卻是某富貴人家的墓地,陪葬了不少好東西,之前有人挖坑時還挖到過寶貝。李賭棍回憶着今天找趙二胖吃酒時,他酒醉後透露的消息,反複确認腳下就是之前挖出過寶貝的地方,然後一鐵鍬鏟了下去。
雖是夏夜,亂葬崗依舊陰風陣陣。李賭棍隻覺得身上的汗也蒙着一絲涼意。他心中發虛,邊挖邊念叨:“各位大爺、姑奶奶莫怪啊。我這也是走投無路了,不然誰大半夜地跑來,是不是?莫怪,莫怪啊。”
似乎是為了回應他的話,不遠處傳來了淅淅索索的聲音。李賭棍停下手上的動作,凝神細聽。
“我好慘啊……”
一個女聲幽幽想起,忽遠忽近。李賭棍全身一個機靈,丢下鐵鍬轉身就跑,就見一白衣女鬼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那“女鬼”臉色慘白,雙目直勾勾地盯着他,李賭棍雙腿一軟跌倒在地。
“女鬼”正是雲初霁。她請裁縫簡單趕制了件白衣,就是想夜裡面去李賭棍家中吓唬他,沒想到正撞見他拿着鐵鍬出門,因此才有了眼前這幕。
李賭棍驚恐至極,身上更是沒了力氣,眼見“女鬼”走近了一步,拼盡力氣大喊:“别過來!”
雲初霁怕真将他吓暈沒法詢問,隻得停下,做出凄婉狀,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閻王說想不起來投胎下輩子做人也是癡呆兒,所以我隻能來找你。”
李賭棍發現“女鬼”果真停下,膽子稍大了些,說話也順暢了不少,道:“你來找我幹嘛?”
雲初霁道:“你今日當的就是我的玉簪,我不來找你找誰?”
李賭棍恨不得打自己手,暗罵拿什麼不好,非拿什麼勞什子的玉簪,口中則說道:“鬼姑娘,那玉簪是我無意中撿到的,你若是要找仇人,也該去賭坊。”他生怕對方聽說承運賭坊已經沒了不肯離開,故意含糊其辭。
雲初霁想知道的是“紅土”的來處,故意往前來到李賭棍身前,陰恻恻地說:“你沒說實話。”
李賭棍脊背一涼,不由咽了口口水,慌忙答道:“我真沒騙你。對了,我剛到镖局沒多久,就遇到了一個瘸腿老頭。肯定是他,你要找的人肯定是他。”
雲初霁心中一凜,厲聲問道:“什麼镖局?什麼老頭?你什麼時候見到的他?”
李賭棍吓得抖若篩糠,再不敢隐瞞,如實回道:“就是揚晖镖局。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尋到了不少好東西。之後兩個月間陸陸續續地當沒了。上個月,對,是十五号,我又去了一次,結果才找到兩三樣東西,就來了一個老頭。那老頭弓背瘸腿,一副吓人的死人臉樣。我被他踹出來之後就再沒敢回去,所以今晚才不得已碰碰運氣。鬼姑娘,那間镖局已成了廢墟,或許有不少你的故友,你要不去那裡問問?或去找那老頭,你說,哪有人跑那處鬼宅去,依我看他肯定有問題。”
“可你不也去了?”雲初霁彎下腰,附到他耳邊,“若我知道你以後再幹這挖墳掘墓的事情,就再來找你。”
李賭棍隻覺耳畔寒意徹骨,渾身一顫,登時暈了過去。
雲初霁蹲下檢查,确認他真是暈了,道:“這麼不經吓,應該不敢再做這缺德事了。”
陸小鳳從暗處走出,說道:“他口中說的那瘸腿老者莫非是葛桑?”
花滿樓記得雲初霁是十七号來的百花樓,疑惑道:“你是什麼時候見到的葛桑?”
“也是十五号。”雲初霁直視二人,“我們必須去一趟揚晖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