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房間裡,路壬給他摘了幕籬,取出嘴中塞的布。
“你是誰?”那人倒是沒有很驚恐。
路壬剛要扯下面上的布。
“算了,别摘了,我懂你們這行的規矩,要是被我看到臉,我就活不了了。”
“我不殺你。”路壬扯下布,露出一張還算清秀的臉,跟她身後明晃晃的大刀還算相襯。
“那你要……”
未待那人說完,路壬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脖子。
路壬經常拿刀,手上有層薄繭。
冰涼又粗糙的摩挲,激的那人一激靈。
還未待那人反應過來,路壬面不改色地說了句讓人遍體生寒的話:“你脖子挺長的,适合砍。”
那人緩緩擡頭,看向路壬的眼睛中困惑、不解、不可思議,然後又輕輕咽了下口水。
路壬給他倒了杯茶。
她現在十分确定,這顆腦袋她砍過,不止一次。
“唉唉唉,怎麼着又摸我頭?你不會覺得我腦袋也好砍吧!”那人臉色更不好看了,想護住腦袋,但手還被捆着。
“沒有,在脖子上長着挺好的。”路壬見他有些怕,把刀放遠了些。
“你為什麼要綁我?”
“為了救你。”
“我同你認識嗎?”
“不太認識。”
“那你認識我?”那人更是費解,半路被打劫的綁了,劫道的說要救他,但還不認識他。他不理解其中的關鍵,但總覺得哪裡有點毛病。
“我知道你姓雲,不知道你叫什麼。”路壬看了他許久,開口道。
“你都不知道我叫什麼,你綁我?還要救我?”
“那你叫什麼?”
“雲配。”
“知道了。”
“我想起來了,你是覺得一顆珠子不夠?你放我回去,我給你一斛珠。”
“跟珠子無關,我怕說出來後,你會覺得莫名其妙。”路壬取出珠子塞到他發髻之中。
“暫時沒有事情比我在這被你綁着手腳,還在這跟你聊天要莫名其妙了。你怎麼知道這珠子是藏在我頭上?”
“你自己說的。”路壬捏了捏茶杯,硬硬的,硌手。
他什麼時候說的?雲配更莫名其妙了。
“我今日真的是有急事,你把我放了,你提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你要幹什麼?”
“我要去救我兄弟。”
“不行。”
“人命關天。”
“你的命還在我手裡。”
“你不是說要救我?”
路壬把刀放在桌上:“你不去,誰也都不會死。你去了,除了你家,都會活着。”
“什麼?”
路壬又去摸了摸他脖子,确認一下她确實沒認錯,之前瞧上去沒那麼傻。
“你又摸我幹嘛?”那人縮了縮脖子,身體後仰。
路壬在他震驚目光注視下。又說出了一句更讓他震驚的話。
“你不像他。”
“……”雲配沉寂片刻,市面上無數替身話本朝他腦内攻擊而來,接着便吼道:“你有毛病吧!”
凜風呼号,吹開了一扇窗戶,大片的雪花飛了進來。遙遙群山延綿,荒林野道,滿目銀白。
“冬天身上沾了血,又髒又黏又難洗。要用冷水去洗,用熱水的話,血就會粘在衣服上,再也洗不幹淨了。牢獄裡的人腦袋掉了,可是砍他們腦袋的人衣服也髒了。”
“……”那人又問道,“你想說什麼?”
“你的血粘在衣服上,不太好洗。”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血還沒沾在你衣服上,就不要找事了。”
路壬愣愣的看了會窗外,還是将窗戶阖上了。房中有些滞後的冷,那人有些縮脖子。
路壬将他打橫抱到床上。
這下雲配眼中什麼情緒都沒有了,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路壬給他圍了一圈被子。自己則靠在榻上沉沉睡去。
雲配隔着衣服掐了掐自己,不疼,他不會還在做夢吧。實在是今日之事太過匪夷所思,怎麼瞧都不真實。
也許一覺醒來,自己還在家中,定國公府也一片太平。
他現在實在掙脫不開。他想:仲安啊,你再等一等,我一定會救你和你家人的。
夜深人靜,雲配小心挪動,試着下床。
腳剛一沾地,路壬就醒了。
“怎麼起來了?想逃跑?”路壬起身湊近。
“我……我要如廁。”
路壬指了指夜壺。
“你是女子,怎麼能看?”
“大牢裡沒有東西給你擋着,來來往往的人都會看你。所以别蹲大獄。”路壬覺得自己苦口婆心。
“我覺得我可以再忍一忍。”雲配一想到自己兄弟定國公世子,竟然要在牢獄中露着屁股上廁所,不免悲從中來。
仲安啊,你再等一等,我一定會救你和你家人的。
“你要為難,我可以扶你去外面,但不能跑。”
“可以。”
客棧的茅房又矮又小,根本藏不住人。
雲配瞧着沒有逃跑的機會,認命地如廁完走出來。
至少不至于逃跑時被人按倒在地,跌到茅坑上。窮山僻壤的,怕是隻能穿着那身衣服走上一路。
士可死,但不能一身屎。
雲配身上披了一件客棧的薄褥子,被風刮的有些鼓包。
路壬看着他,想起長街回首,那人盈風滿袖。
比牢獄裡要鮮活,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