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開會打人的,你可千萬别在旁邊。”盧獻瞧着這人滿是灰塵的手,冷冷笑道。
很久沒什麼人會跟他開玩笑了,懷永安怔了一下,随即面色一舒,将胳膊往盧獻前面伸了伸:“哎,哥要打就打,畢竟我們血濃于水。”
盧獻嫌棄地兩指捏住他帶泥的袖子,将胳膊挪遠了些:“這世間本就沒有按部就班的事情,不知前路如何很正常,以後無能為力的事兒還多着呢。”
盧辛敲了敲門:“家主,馄饨好了。”
懷永安出去接時,盧辛托盤上是三碗馄饨,兩碗有青綠的蔥花芫荽,另一碗是清靜的湯,連點綠絲都沒有。
“怎麼三碗呢?”
“沒有蔥花芫荽的那碗,是給也許會詐屍的前家主的。”
懷永安沖他豎了大拇指:“體貼。”
路壬從房間幽幽道:“靠譜。”
說罷,盧辛告辭,懷永安又掩緊了門。
“說起來你們考慮雲二公子的事考慮的怎麼樣?”
“完全沒有計劃。”二人搖頭如撥浪鼓。
“定國公府的事說難也不難,我給你說一個人,去跟他談條件,他答應了。你就能把定國公家救出來。他不答應,殺了他,以絕後患。”
“誰?”
“梁思珃。”
盧獻細細品着素馄饨:“記得,如果他不答應,替哥哥殺了他。”
“因為他跟你輔佐的不是一個皇子?”
“梁思珃此人多智近妖,不能同盟,死了比活着好。”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刻薄、吝啬、視人命如草芥。”
路壬從自己本就不多的記憶中想了想: “他後來敗了,有個口是心非的人到底沒有殺了他,隻是将人趕得遠遠的,沒有實力去威脅皇權。”
“這樣……那他下場挺好的。”盧獻拿湯匙的手頓住,眼中晦暗不明。
路壬繼續補充道:“後來過了幾年,打仗了。也許是出于情誼的無法釋懷,他帶着全部家資打算送人充作軍費,隻是軍中嘩變,他聽人說燕相投了敵,強撐着身體去了陣前,替人證實了清名。”
“然後?”
“然後回來時,被殺了,不是流民就是流匪。死于他最瞧不起的草芥之手。”
“他一個書生,陣前尚能帷幄運籌,戰場上總不能用筆杆子戳死人家?”
“那看來死的都很慘。”盧獻放下手中的湯匙,手支着下颌,“弟弟妹妹啊,你們看,做人謀事很難的,弄不好就不得善終了。當然交友不慎也是。”
“所以你要跟我們一起去談談嘛?”路壬掏出一份禮單。
梁家人遞禮單時戰戰兢兢,吊唁完就趕緊回去了。
禮單上除了些珍貴的禮物,還多了幾個格格不入的大字:“盧獻你死的挺痛快啊!”
“我覺得梁家人那麼快跑,是因為怕被當面打回去。”路壬和盧獻談話的空裡,懷永安已經将自己的那碗馄饨吃完了。
“我不去了,你們去吧。總角之誼,但大家都變了。”他們這種立場相左,又彼此清楚對方痛點的人,相見不打架已經是體面了。
“那我們去有用嗎?”
“你們就說我臨死前找他托孤,擔心自己死于家族陰謀,一雙剛認回的幼弟幼妹便如懷金過市,無人所托,請他代為看顧一二。我到時候給你們寫封書信,就說我生前所寫,他認得我的字,想必不會為難你們。”
懷永安搖頭晃腦:“雖然但是,哥,我覺得你這不太地道。”
盧獻白了他一眼:“别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他起身要走,不過還是背過身停下:“記得跟他說韓王有隐疾,沒什麼指望,别瞎費勁了。哦,他不聽就算了。”
梁府内,黑衣公子重重拍着桌子,一張臉鐵青,下眼睑和鼻子又有些淡粉色:“他就那麼說我?”
“哥哥說,平生舊友,無人所托,隻能讓我們有事找梁家兄長。”
“盧量思,你有毛病啊!”梁思珃雙手扶着天靈蓋,百感交集。
“若是梁家兄長為難,我等便回宣城去了。”路壬拉着懷永安起身。
“等等等等,他那個人沒道義,不代表我沒道義,你們先坐下,說說什麼事吧。”
“把定國公府全家救出來。”路壬吐字清楚,輕飄飄的,隻是每個字都跟塊石頭似的砸在梁思珃眼前。
氣的他朝天大吼一聲:“盧獻你有毛病啊!”
死了都給他找活。
“弟弟妹妹啊,你們遠道而來,先去歇息,定國公這事我想想怎麼辦。”
一旁被勒令不許出聲的雲配,聽到此事有轉機,恨不得當堂跳個兩米高。
不過在另外兩人的拉扯下,好歹冷靜下來。
三人走出院子時,還能聽到梁思珃的咆哮:“盧獻你有病吧!可這是托孤,托孤啊!”
路壬和懷永安交換了個眼神,這位梁公子,瞧着是個實誠人呢。
梁家人給他們安排了處雅緻的院子,裡面一應俱全,比破敗的盧家舊宅不知要好多少。
“小路啊,我都不想回去了。”
“我也許久沒回臨安了,聽說雲家老宅裡面引了溫泉入院,做了人工湖,景緻也不錯,等塵埃落定我帶你們一起去逛。”雲配今日總算發自内心開懷了一回。
“好啊。”懷永安語氣輕快,隻是他别過臉去,二人瞧不見他的神情。
所以無人知道有一場悲傷如潮水,席卷又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