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老師的質問,劉悅回以嬉皮笑臉:您知道當年參與鴉片戰争的那群外國士兵從咱們國家搶了那麼多好東西,除了進博物館的那些珍品,流落民間甚至擺在跳蚤市場随意抛售的有多少麼?前些年有些趁火打劫的和境外文物販子勾結又偷出去多少?要不這樣,咱倆一起出去,先掙點洋錢做本,再到處轉轉弄回來點?聽到這話,小老頭原本緊皺的眉頭松開了,瘋狂點頭,興奮地蒼蠅搓手手,可以有,太可以有了!兩人商議好,國家外彙緊缺,為了學習國外先進技術,往西方各理工科名校的訪問學者基本能成行,補貼雖然少也是聊勝于無。文科的公費交流學者申請則極難批準,少數能批下來的還都是外語類人才;又因為大家都不富裕,一直沒人試過自費申請,需要些什麼手續他們還得找人問問先。劉悅的老師出身于有教書育人傳承的書香門第,他不光是在教育界打聽;還輾轉聯系到了國外親友,費了一番周折終于拿到了法國一所大學的邀請函,令師徒倆意外的是對方不但承諾他們隻要拿到赴法簽證就會無償提供去法國的機票,還将在抵達之後給與他們一些生活津貼。按着中國人簡樸的生活習慣,這樣的話,他倆在外期間的生活費基本不用花自己的錢了。兩人先拿着邀請函去學校開介紹信好去公安局領護照,還是老師面子大,校務處一番盤問後給開了介紹信,讓他們先分别去找書記、校長蓋章再回來蓋校務處的章,劉悅好奇的問這種出國的介紹信是不是該找組織科開,被辦事員噎了句咋,校務處的介紹信配不上你是吧?你們是黨員麼,也配開口就找組織科?為防橫生枝節,劉悅立馬忍氣噤聲。一周後師徒倆去大使館簽證,彼時政府和民間對外交流正在探索階段,雖然國内跟國外各方面差距都大,托賴個人出國的很少,能出國訪問的基本是各類團體;所以滞留不歸的事情幾乎沒有,簽證自然很順利的拿到了。此時國内消費水平相當低,居民出行隻有沒有空調的長途汽車跟綠皮火車可選,車廂裡夏熱冬涼是常态;遇上客滿時空氣不流通,那味道真是一言難盡。乘飛機不光是費錢,一般人也沒有買機票的資格;各地機場并不多,民航的航班也很少,且中法還沒有通航,得中轉兩次才能抵達目的地。盡管已經不缺錢了,小老頭還是本着能省則省的想法,第一時間就打電話把簽證到手的消息,通知了對方的國内聯系人。很快收到裝在挂号信裡的機票,兩人收拾好了行李;帶着足夠的牙膏、洗衣粉、肥皂、酵母粉、白糖和鹽還有換洗衣服就按機票指定日期踏上了旅程。
這個時期個人出國的不多,兩人在一群外國人中也沒什麼不自在的,空乘用别扭的中文,很友好的回答他們兩人關于轉機的詢問,聽到劉悅向她表示可以說英文時,頓時流利許多。小老頭聽說轉機隻要找到登機口就行,既不用出機場,也不用頻繁接受海關查驗詢問;松了口氣,再聽見有可能轉機的登機口不在同一座航站樓,又有點麻爪,之所以憂心是因為在行程終點才有人接他們。劉悅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手:有事弟子服其勞,放心啦。一陣轟鳴聲中,飛機昂首直沖藍天,劉悅此生第一次踏出國的旅程拉開序幕。因為他倆都懂好幾門外語,通過聽廣播、看标識、換乘就還算順利的抵達巴黎戴高樂機場。過了海關往機場外走的兩人,很快的看見人群中一個很顯眼的、寫了老師名字的毛筆字中文牌子,順着牌子找到了接機的人----是一對老夫妻帶着個舉牌子的年輕人,拖着行李箱的劉悅微微側頭,就看見老師拿着手絹低頭在擦紅了的眼......那三個人說得中國話有點江浙口音,語調跟解放前的電影裡的人一樣偏軟還帶點拖腔,劉悅心知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國語罷;跟港普和灣灣腔還是有點區别的,面對面聽了會有一種咬文嚼字、斯文講究的感覺,語速慢得讓人着急。劉悅近距離的看了眼老夫妻裡的老太太,說是老太太,人家多年生活安逸富足、保養得當;快七十的人了跟四十出頭差不多,一點不顯老,夫妻倆并肩站着有點老夫少妻那味兒。反觀跟那丈夫站一塊兒的老師;明明他比人家小好幾歲,這小老頭愣是看着比對方歲數大些。三個人幾十年不見,真是有說不完的話;老婦人曾經是老師的未婚妻,青梅竹馬的那種。她丈夫跟她是同學,跟老師則是同為留學生、也同為仰慕者的朋友關系。新中國成立時,原本說好幾個人一起回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的,當年,未婚妻提出等畢業證拿到手再走。老師當時想的則是,自己先回去打個前站;随口就托未婚妻幫忙領自己的畢業證,回國時把它帶給自己。沒想到後面遇上了事兒,人也出不來了信也不敢寫,就這麼跟未婚妻斷了聯系。未婚妻這邊其實不是很想回國,她的親人在台灣的最多,美國次之,基本都離開祖國了。她等了好幾年未婚夫音訊全無,自覺女子花期短;蹉跎不起,無奈之下就嫁了備胎,倒也有商有量的把日子過了下來。前未婚妻盛情邀請師徒倆住他們家,小老頭想着隻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反正邀請函隻說提供交流機會,有生活補貼給,并沒有說會提供食宿;有那租房的錢不如為國家多買件東西了,就一副恭敬不如從命的樣子,很幹脆的答應了。
他們的家是在巴黎近郊的一個綠化很好、離大學不遠,看着也整齊有序的居民區,裡面占地面積很大;全都是樓間距比較大的、房前屋後帶小花園、主打一個互不幹擾的老式獨棟小洋樓,住戶以知識分子居多。這家子住的是三層獨棟洋房,客房安排在一樓,小老頭表示客随主便怎樣都行。飯後人手一杯咖啡,坐沙發上聊天,等女主人知道當年心高氣傲的小老頭,回國十多年後;才在下放地娶了個村姑的時候,往昔的那些不甘也就釋然,心裡的愧疚不由上了臉。沒人注意到男主人離開了一會兒又回來,手裡拿着些東西遞向朋友;半開玩笑半認真:替你收着幾十年了,終于有機會當面交還,可以說是幸不辱命了啊。那是一張畢業證書、一個精緻的舊金懷表還有一個舊錢包。小老頭接過東西放在茶幾上,打開卷着的畢業證書,泛黃的舊照上風華正茂的自己正對韶華不在的自己微笑着,他怕自己繃不住,忙依原樣卷了起來紮好,打開懷表,嵌在表蓋裡的是離家前跟父母的合照,合上表蓋他感激道:有心了,多謝。男主人爽朗一笑,那有什麼的,咱不是朋友麼?哦,當時我們住得也不怎麼寬裕,沒地方放你留下的那些東西,你那屋退租時我們幫你變賣了書和雜物,錢一直給你存着呢。小老頭打開錢包:看見一疊大面額鈔票,不由道,那些東西當時就不咋值錢,不該這麼多呀。對方笑道,當時我們也沒啥錢,把你那些也算在一起當本錢做了些投資,幾十年下來多少也賺了點。聽到你要來的具體日期,就按比例給你提現了,你不怪我們自作主張就好。小老頭深感朋友沒白交,對女主人開玩笑道:還是你慧眼識人啊,是不是還要謝我當年的不娶之恩呢?夫妻二人聽了,知道這是開玩笑的話,對視一眼,幾乎同時露出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話說到這裡,大家才真正的放開過往。重新開始以聊天的方式,交換着這幾十年彼此所處環境的變化、和共同熟人的現狀,直到說累了才各自回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