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花下晌在竈屋裡備貨,真是恨不得在院子裡挖個角移栽上一棵老樹。
要亭亭如蓋、枝繁葉茂的那種,把家裡幾間屋全部都罩住。白天遮陽,晚上樹葉被風刮動,嘩嘩送來涼風。
她脖子上搭着自己的洗臉帕,伸筷子在油鍋裡翻攪一陣,不多時便要擦擦汗珠。
除去天馬行空的幻想,她仍舊頻頻看向院子。
熱天生意太難做,城外的生意一去就是一天,乘文表哥回來得稍微晚點,她心裡就發愁,擔心是不是在外面中暑了。
一個個圓鼓鼓的豆腐包從鍋裡撈出來,攢滿一籃子後,院門有了開合的動靜。
姜迎花趕緊彎腰把柴火移到膛口,提着茶壺茶碗,去外邊迎人。
陳乘文一張黑臉上挂滿汗珠子,太陽一照已經能反光了。
茶壺和碗轉換到一隻手拿着,姜迎花搬了竈屋口一條矮凳放到靠着院牆的草棚子下放着。
姜家房子的朝向招西曬,坐在堂屋不如坐在靠着院牆搭建的草棚裡。
“乘文哥,快來坐,别中暑了。”
“嗳!”陳乘文口頭應了一聲,實則他背對着姜迎花放扁擔籮筐,順帶把腰上的褡裢取下來。
都換上了過夏的薄衣裳,袖子裡頭藏錢也太明顯了些,陳乘文和陳乘風都用上了褡裢。
兩表兄妹已經有些默契了,姜迎花低頭倒好一碗茶,陳乘文就走過來了。
“喝茶。”
“今天的營收。”
兩人異口同聲,把手裡的東西做了個交換。
姜迎花不急着點錢,在原地看着陳乘文仰頭喝了一碗,又給他倒上第二碗。
連喝三碗,陳乘文才把碗還給姜迎花。
“日頭曬人,你和乘風沒中暑氣吧?”
陳乘文退了兩步坐在了凳子上,手掌在下颌處一抹,眯着眼睛把一手的汗珠甩到地上。
“都沒事,你講的話我也跟四小子說了,‘走走停停,日頭大在樹下歇歇’,他都記在心裡。”
他喟歎一口氣,“今年地裡的莊稼不好種,草多、蟲多,雨水還少。桃花村有個漢子沒歇晌,一直在田間忙活,我回程的時候撞見他倒在田裡了。”
姜迎花聽着都一驚:“人沒什麼事吧?”
“隻是中了暑氣,搬到樹下歇了會兒,模樣就沒那麼吓人了。”
“靠天吃飯,苦啊。”姜迎花怅惘地感慨一句,回了神又關心了一遍陳家的長輩們。
“今天出門賣菜,遇到了朱伯娘去回春堂。問了才知道,她是去買金銀花回家,煮涼茶。
我也跟着買了好多,留一份你下次帶回村裡去。以後咱家也天天煮,茶壺裡裝滿,時時能喝。”
有一位細心大方還肯幫襯人的親戚,挺讓人高興的,但,得到了太多,總占便宜,人心裡也不好受。
陳乘文此時的感受就是如此。
四月底,姜迎花在縣城早市租了個攤位,以後她長期兼顧城裡的生意,外頭的,正式交給了陳家人。
他們家有着他和乘風兩個人,一個月能賺□□兩銀子。
固然每年農閑他爹會去找地方做工,那也不穩定啊,掙一天是一天。表妹這裡隻讓他們放手去幹,年頭到年尾能一直能做下去,哪怕家裡還有兩個弟兄要跟着輪換,可錢總是進了他們陳家的。
“迎花表妹,”陳乘文不再能夠單獨叫姜迎花的名字,總覺得那樣不夠尊敬。可他也沒有找到更好的稱呼,隻能選這樣似乎有些疏遠的叫法。“家裡都說不能再要你的東西了。”
“上回乘風捕了兩條好大的魚,托你帶過來了,表哥你不會忘了吧?”
“我們做這些是應該的。”陳乘文和陳大舅是一脈相承的老實,老實到明明已經很局促到不想接收東西了,也想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絕。
“祖母、舅舅們是長輩,熱天了,我擔心他們身體,送點涼茶給他們,不是正常小輩該盡的孝道?”
乘文臉上那點糾結局促肉眼可見的淡了,改成了:好像有點道理。
“真的隻是一點心意,表哥,你和大家都别多想。”講完,姜迎花準備回竈屋裡頭。
“等等!”
“還有個事。”
“嗯?”站着不如坐着,姜迎花坐在了門檻上,洗耳恭聽。
“是乘風告訴我的……”
姜迎花聽着聽着,臉色漸變,由驚訝轉為詫異又變成思索。
原來,陳乘風在做生意的這些日子裡,每次經過劉家村都格外留意劉矮子家的動靜。
一段時間觀察下來,他發現劉矮子家總是院門緊閉,初時,沒遇見過劉矮子他還挺高興的,過了一段時間,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下就坐立不安了。
——他在縣城裡,明明聽到算計他表姐的那個人,說劉矮子家有個嬰孩,他怎麼從沒聽到孩子的哭聲?
劉家村的村民都是劉氏一族的,每家每戶往上數個幾代都有親故,沒摸清楚劉矮子和村民關系的情況下,陳乘風沒有貿然找人打聽。
前天,剛巧有位老嬸子在他經過劉家院子前叫住了他。
陳乘風跟着老嬸子回家,拿貨給她,裝作好奇地詢問:“我剛才停的地方,那戶人家怎麼好似沒人在家一樣?每回經過都沒人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