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15:00:設計師結束工作。
15:00:員工陸續集合吃飯。注:設計師因工作并未用餐,一直待在房間中。
15:00—17:00:所有人吃完飯回崗位,開始取花材、搭景、灑水器進行最後一輪噴霧。
17:?—18:00:死者回房換衣;注:設計師未久留,換衣後因頭暈離開,侍者之後再無人看見有人上樓。
18:20:布蘭卡上樓,發現屍體。
下一張照片,拍攝的是從後院直到懸崖那一連串的,被隐藏于蔥綠草地下的腳印。
“想必大家通過時間表和照片都能看出來,兇手唯一進入房間的途徑就是通過我現在身後的這扇花窗,也就是通過爬上浮雕柱子,以此悄無聲息的潛入房間中,在殺死受害者之後,再從二樓爬下去,将兇器和證據扔到懸崖下方。”
“而目睹死者最後還存活的人是設計師小姐;代表着兇手要在那短短二十分鐘内做完了所有事——潛入房間、殺人、換衣、抛物,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現場。”
“我相信,一個人不可能将自己的計劃全部賭在這短短的二十分鐘内,哪怕計劃再怎麼完美無缺,隻要這個兇手是保有理智的,那他就一定會留出空餘的時間以面對特殊情況。”
他頓了頓,輕輕吸了一口氣:
“因為越是完美的兇案,越是不真實的。”
“大家請看這張。”
圖片上是一件普通的襯衫。
工藤新一五指合掌,“這位小姐是熨衣房的工作人員,能請你告訴我們死者的西裝是什麼時候被取回的嗎?”
女子緊緊的繃着身子,手上的iPad調轉方向面向衆人,“記錄上顯示,差不多是5:50分,是由設計師小姐親自來取回的。”
“那麼是什麼時候被送過來的呢?”
“大約五點左右。”
“死者差不多一點多就到達現場,五點鐘他的西裝卻才被送過來,那麼這段時間裡,他的衣物被放到哪裡去了呢?”
女子有些不滿的撇了撇嘴,口氣卻仍然保持着禮貌,“……别墅一樓的行李間,被放在行李箱裡面。我們主要的工作是熨燙小姐的衣物,而且因為頻繁灑水,許多工作人員要更換衣物;我們隻有兩三個人,一直都在忙于這些事情。并且當時小姐已經為托裡夫先生準備了新的一套西裝,因此我們判斷,即使晚一點也是可以的。”
“正如這位小姐所說,托裡夫先生帶來的西裝于近6點時被取回,而在設計師小姐的證詞中,她目睹了托裡夫先生換上那套西裝的全過程;可托裡夫死時,身穿的襯衫卻大了一号,而那不是他的衣服,也不可能是宴會備用服裝。換句話說,他的原衣服……被人換走了。”
“那件衣服去哪了?”
工藤新一将一張張照片拍到衆人面前。
“我找到了——在懸崖下方的一棵樹枝上,一整件,被包裹得極為嚴密,屬于受害者的高級襯衫。”
“而受害者的傷口上有劃痕,手上緊攥着開瓶器。”
“這些劃痕是什麼造成的?既然手上攥着開瓶器,那紅酒又去哪裡了?”
“我原以為這兩個問題會有兩個完全不相幹的答案,可事實卻并非如此。”
“我沒有在幹淨整潔的房間中看見酒杯,看見托盤,甚至地闆上幹淨的沒有木屑——那麼隻有一個可能,就是紅酒自始至終都是不存在的。是兇手想将我們的視角移向紅酒,以此擾亂毒物的真正來源。”
“而請大家再注意看這個傷口處的劃痕,有人試圖割開它。”
“可是為什麼要割開它呢?是用什麼工具割開它的呢?這個時候,我的視線投向了開瓶器。”
“但在此之前,我有一個問題,布蘭卡小姐。死者手上的這個紅酒開瓶器是屬于莊園的嗎?”
夏洛擡起腦袋來,優美的聲音從它的身體裡發出,“是的,為了滿足客人的不同需求,我們在二樓的每個房間裡面都放有酒杯、醒酒器和開瓶器。”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利器了嗎?”
夏洛搖搖頭,“為了防止客人傷到自己,我們也隻在提前告知過可能會飲酒的客人房中放置開瓶器。”
“——這就足夠了,明明沒有紅酒,死者手上卻要緊握這個開瓶器的原因就隻剩下兩個:反抗,以及自救。”
“大家在被毒蛇或毒蟲叮咬時,第一反應是什麼?”
“呼叫救護車,或者沖冷水,塗抹藥膏?”
“但這是限于可以呼救的情況。”
“那如果不能呼救,已經是命懸一線的情況下,會怎麼做?”
“我認為死者的答案是,割開傷口,最後一搏。”
“有什麼東西咬了自己一口,下一刻身體不适,難以呼吸……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他試圖割開傷口,放出毒液,可是發作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哪怕立即做出決定,都不足以釋放毒液,挽救自己的性命。”
“且慢。”
設計師皺起眉頭,“如你、您所說的那般,那不堪一擊的死者怎麼反抗兇手?”
“是的,”工藤新一點點頭,“他已奄奄一息,無法反抗,所以我更傾向于這幾滴血是死者自己的。”
“我們推測兇手高度的基礎是因為血液的落點,但滴落的血液是可以僞造的,隻要由兇手——是的,隻要由兇手稍稍動一點手腳,血液就可以說謊。”
“我們再将視線轉向這件粗糙的襯衫,就連死者這個身高足有1米9的強壯男子穿上它尺碼都偏大,這個襯衫主人的真正身高就絕對不會矮。”
“而這件襯衫是工作服,也就是諸位侍者身上穿着的衣服,工作服可不是能随便取用的,這就進一步排除了客人是兇手的可能性。”
“這種特殊的毒素我從未見過,但園丁先生的iPad之中的信息卻告訴了我,其來自于新培育的花朵,也就是本場宴會的主角,月蘭所引誘來的毒蟲。”
“你——你是怎麼看見?!”
園丁那滄桑的臉一瞬間漲得通紅,他的視線投向靜坐的布蘭卡,“小姐!”
夏洛輕巧的跳到桌上,端坐于他面前,剔透的瞳孔就靜靜的注視着他,“不必大驚小怪,是我給了他們所有iPad信息的授權,這畢竟是為了破案,你能理解的吧?”
沒有理會一下子紫了臉的園丁,工藤新一立刻回到了推理中。
“多謝您,布蘭卡女士。”
“那讓我們回到這個問題吧,既然想要運用毒蟲緻使死者死亡,那麼什麼時候将毒蟲放入西裝中才能不被發現,又要怎麼确保毒蟲能在預判的時間内攻擊死者?”
“而最讓我想不通的是——為什麼别人沒中毒?”
“整座後院都零零散散的安排着随時會開放的月蘭,每一個去過後院的工作人員都可能會在不經意間沾上月蘭的花液,那麼兇手要如何才能确保其他無辜者不受傷害呢?”
“有什麼東西,能保證衆多無辜的員工都不受毒蟲傷害呢?後來我意識到,所有員工都喝了茶。那布蘭卡準備的,在吃飯時間,所有員工都喝了的薄荷茶。那茶,或許正是解藥。”
“而那個沒有喝茶的人是誰?”
衆人的視線齊刷刷的投向了臉色霎時蒼白的設計師,對方卻将這認為是指認,慌張的眼淚一時溢滿眼眶,“我,我沒有,我不是……”
“安心吧,我的意思并不是指認您,畢竟如果您是兇手,那才更應該喝下薄荷茶,以确保自己不會被誤傷。我是想問您一個問題,您是在取回衣服之後,才感覺到頭暈的吧?”
設計師仿佛看到救星般連連點頭,“我就是那個時候,才開始頭暈的,就是那個時候而已!”
“謝謝您,那麼現在我想問的問題,就隻剩下對園丁先生的了。”
“——園丁先生。”那銳利的視線仿佛要穿透對方靈魂,“我能問問您,這個鑷子是怎麼回事嗎?為什麼您的其他工具都幾乎嶄新,隻有這個從您身上掉出來的鑷子,出現了生鏽的痕迹呢?”
透明的證據袋中是一個精巧的小鑷子,前端有着紅色的鏽痕。
“你——!你偷了我的工具!”
即使是高級牛皮,被這麼惱怒的拍打也會發出難聽的悶響聲,更何況坐在上面的這位表情實在算不上好。
“我偶然撿到了而已,偷什麼的,說的實在不太恰當吧?能請您先解釋一下嗎?”
園丁憤憤的盯着他,胸脯和肩膀反複起伏,最終還是在夏洛無聲的注視之下,咬着牙從牙縫裡擠出了聲音,“你不是已經在我的iPad裡面看見了嗎?月蘭的花液會引來毒蟲,所以我會進行試驗;證實在什麼時候下的月蘭會引來更多的蟲子等情況;因為蟲子的體型偏小,□□為酸性,也因為土壤的酸堿度和濕度等問題,我的鑷子很容易生鏽。夠了嗎!”
“就算土壤潮濕,就算蟲子□□酸性高,您會讓自己的工具鏽成這樣?”
園丁隻雙手環胸,冷漠的看着他。
“沒關系。”
工藤新一沒有停下。他走到一邊,搬來一個四四方方的物體,掀開蒙着的黑布——那是一個小的園藝箱。
“我們不光靠話語推理,也可以讓事實自己說話。”
箱内靜靜地躺着三樣東西:那件從懸崖下方撈回來的完整襯衫、一盆盛開的月蘭,以及一個透明的昆蟲盒。
他看着衆人緩緩道:
“月蘭的花液對某些特定毒蟲有極強的趨化效應——這是園丁先生iPad記錄裡親自寫下的觀察結果。那麼,我們就用這點做個小實驗。”
說罷,他将那件曾被扔下懸崖的宴會襯衣與那盆月蘭分别放在最遠的兩端,打開了關着毒蟲的透明盒子。
蟲子們幾乎同時飛起,一部分選擇了月蘭,另一部分則落在後頸與衣領的交界處,一如受害者身上的咬傷。
工藤新一平靜道:“這就是我的證據,花液的殘留,這也就是為什麼,兇手非要冒着風險,非要更換襯衫的原因。”
他回頭看向屏幕,投影默契的切換到腳印比對圖像:
“現在我們再來看看——從主宅南側通往懸崖的地上,有一串腳印;我們調查了iPad中員工制服的身高信息,看上去并沒有适配尺碼的存在;可它的落點、深淺……像極了有人穿着更大的鞋印套子踩出來的痕迹。”
“我是在垃圾桶裡發現這雙沾了泥的舊靴的。它鞋跟壓得很深,前掌卻幾乎沒有重心印痕,說明它根本不是自然穿着的,而是被空殼塞腳、臨時外套後制造的僞裝痕迹。”
“誰有豐富的月蘭知識?誰在常年進行試驗?誰能穿着這種靴子走動而不被懷疑?是誰哪怕在一個地方消失近20分鐘而不被發現?”
工藤新一一步步逼近,語速沒有加快,卻仿佛擊鼓般重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當然不是普通員工,他們的調度、安排,時時刻刻都通過 iPad 接收指令,位置不定、任務具體,哪怕消失五分鐘,也可能立刻被追問。”
“也不是主要宴會籌備的布蘭卡小姐和其他幾位負責人,她的身邊時時刻刻都跟随着侍者和賓客。”
“而你呢,園丁先生。”
他定住腳步,直視着那個正緊抿雙唇的中年人:
“你是唯一一個,不需要被誰監管、不需要定時打卡、不需要解釋‘我剛才去哪了’的人。”
“你已經是老員工了。你的權限高、行蹤散、幾乎獨來獨往;所有員工對于你的目擊證詞近乎是零散不堪的,因為他們隻知道你要調控失去香味的月蘭的擺放,花卉的造型;他們隻知道你很忙碌,知道你的脾氣暴躁,隻知道不要打擾你。”
“還有一個最有意思的原因——為什麼灑水器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裡要灑三次水?即使月蘭再怎麼喜濕厭幹,即使再怎麼想維持草地的青綠都不至于如此吧?”
園丁的臉色閃過一絲慌張。
“熨衣房的小姐之前也說過了,因為今天灑水器頻頻灑水導緻土地泥濘不堪;員工們要頻頻更換衣物和鞋子,而舊的衣物又有折痕;主人家無法容忍不整潔的衣服,導緻他們的工作量大增。”
“對這個問題,我很感興趣——這是灑水器的噴頭,我在詢問了布蘭卡小姐之後拆下來的。”
工藤新一猶如變魔術一般掏出了一個小小的蓮蓬狀噴頭,他笑着問,“猜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噴頭被放進透明的玻璃箱中,很快,有一隻小巧的,翅膀閃爍着青紫光芒的小蟲就湊近了它。
“你在灑水器的噴頭裡混入了月蘭的花液,而第二和第三次噴灑時,死者都在場。你是什麼時候把花液混進噴頭裡的?我猜是第三次,因為隻有在那個時間段幾乎所有的員工都已經喝下了薄荷茶,而一向讨厭布蘭卡小姐所安排一切的托裡夫先生卻絕對不會碰一口;兌了水的月蘭花液的濃度撒在受害者的身上,卻也足夠吸引毒蟲;再加上你已精心在受害者衣領處塗抹了月蘭花液……”
“真相隻有一個。”
“園丁先生,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園丁沉默許久,擡起頭卻是諷刺一笑:
“你說我用茶作為解藥……可我憑什麼能确保受害者一定不會喝下那杯薄荷茶?我憑什麼能管控誰喝不喝茶?”
“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他要是喝了呢?要是他臨時心血來潮呢?那我的整個計劃豈不是當場崩盤嗎?”
工藤新一站在原地,平靜地看着他。
“你當然不怕。”
“因為你知道,他不會喝。”
“你安排毒蟲,是賭,但你賭的不是運氣,是人性。”
“托裡夫先生——一個不合群、不尊重規矩、蔑視流程的反骨人物。對他來說,那杯薄荷茶不僅無趣,甚至象征着他最不願接受的「布蘭卡式秩序」。”
“這是衆所周知的秘密。他厭惡布蘭卡的一切,乃至于不願意與她一起按時出席宴會,乃至于不願意穿她購買的衣服,好不容易結束的造型設計後,他甚至不願進主廳。”
“這樣的人,會願意乖乖喝下薄荷茶嗎?”
“所有人都在計劃之中——你知道用餐時間是下午三點後,布蘭卡為了預防員工們的感冒而準備了統一發放的薄荷茶;但你是4點才遲遲前去吃飯,所以你才知道,設計師因為工作推遲錯過了用餐時間,托裡夫則根本沒去。”
“所以你精心安排了第三次灑水,讓所有人都在月蘭霧氣中染上氣味,卻隻有兩人——托裡夫和設計師,沒有喝茶。”
“結果呢?一個人中毒死了,一個人頭暈發熱——但活了下來。”
“所謂的巧合,其實早就被你安排得滴水不漏。”
園丁臉上的笑意還未散盡,眼中卻閃過一道鋒銳的光。他緩緩道:“好。就算我賭對了茶這件事。”
“那你告訴我,我又是怎麼做到的?”
“我一個人,既沒有人見過我進熨衣房,衣物也是放在行李箱裡的,西裝則是被設計師親手取走的——我又是怎麼做到,将月蘭的花液精準地抹在死者穿上的那一件衣服的衣領處的?”
“你說我有準備,那我怎麼知道她就會取走我準備的那一套?怎麼知道她不會取錯?怎麼知道她不會臨時拿别套?”
“如果不是她自己主動選的,那這一切又從何談起?”
他話音落下,現場一片寂靜。金裙女子偏頭看了他一眼,那副恬靜的笑容微微淡了些。
工藤新一卻沒有沉默。他隻是一步一步走向園丁,語氣沉穩如鐘:
“你當然不能保證,因為你不需要。”
“托裡夫先生厭惡布蘭卡小姐,而你們——我的意思是在場的所有員工們,都是同樣厭惡着托裡夫先生的。”
他擡起頭,掃視沉默着的員工們一周,“熨衣房的員工們不願意提前提前熨燙他的衣服;設計師小姐對他不負責任的借口聽了一遍又一遍;近乎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他到底是如何對待布蘭卡小姐的;這樣的人,他的衣物真的有人會在意嗎?”
他的視線投向緊繃着的熨衣房小姐,“你還記得,到底是誰把他的衣物送過來的嗎?”
女子瑟瑟發抖,聲音如同幼兔般顫抖,“當時太忙了,送衣服來的人太多,就記得好像是花園的人。”
“這就對了。衣物确實放在行李箱裡,可是是誰搬的行李箱?是誰送來的衣服?别忘了,園丁小屋可是在西北角,你們這些花園員工來回搬運花卉和造型。難免要前後院反複跑,如果不直接穿過别墅,那進進出出繞路花費的時間可不少,是誰進出一樓最頻繁,卻從來沒人去注意?”
“——是你,園丁先生。”
“衣服被送到熨衣房之前可有這麼多空閑的時間,人人厭惡的托裡夫先生的行李箱,又有誰樂意去關心呢?”
“設計師小姐可以确認,托裡夫先生一共才帶來了幾套衣服。你何必刻意選出一套,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對所有西裝都進行提前安排。”
“那些可都是花園的人,是在你管轄安排之下的人,你隻需要動動手指,在iPad上發布任務,他們就會東跑西跑。你之前自己也說過的吧,你們花園的人因為最多,要管轄的雜事可也是最多的。”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園丁的肩膀微微顫抖,臉上的冷笑逐漸僵住;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緩緩低下頭,仿佛在思索什麼。
良久,他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像是嗓子裡擠出的一口舊塵,佝偻的脊背也緩緩挺直,許多人這時才發現,他原本的身形竟然算得上高挑。
“……就像你說的一樣,我知道他會換。”
“我親眼看見他站在月蘭邊上把袖子往泥巴裡抹——你知道嗎?一個穿着定制西裝的男人,居然像小孩一樣蹲下身,往地裡蹭袖子……哈哈。”
園丁擡起頭,眼神亮得詭異。
“所有人都不在乎,所以我隻用悄悄做些手腳就足夠。隻留一套幹淨整潔,而其他幾套揉皺某些地方;反正就算有人發現了,也懶得再熨一遍。”
“……而她,”他目光轉向設計師,“她當然會選那一套。是最合身的,也是最不費事的。”
他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已經低不可聞,像是在和自己說話。
工藤新一靜靜地看着他,沒有立即出聲,片刻後才開口道:“你恨他嗎?”
園丁笑了,像花圃裡風幹的枝桠,哪怕一陣微風都能将它折斷,“我隻是……做了修剪而已。”他低聲說。
“隻是把那個,不屬于這座園子的雜草,剪掉。”
他的目光投向了布蘭卡。
“都出去吧,我想跟他談談。”
夏洛環視衆人,發出的聲音輕而溫和,衆人面面相觑,從踏進莊園第一日起所接受的服從命令牽引着他們離去。毛利蘭緩緩放松核心,原本準備隻要對方反抗,就立即動手的心也安定了下來。
“園子。”
沒有聽到熟悉稱呼的鈴木園子稍稍晃神才反應過來對方呼喚着的是自己,離門口隻有一步之遙的她不安的低着頭,視線還是不敢與她交彙,像是掩耳盜鈴的鴕鳥,荒唐又可笑。
一個精緻的絲綢禮盒出現在眼前,“對不起,今天一直沒來得及說的話有很多呢;但是,鞋子果然很适合你。真的很漂亮,謝謝你今天能穿這雙鞋子過來為我慶祝,甜心。下次,你能再來嗎?”
那股不知名的情感即将要淹沒她,是憤怒還是喜悅,是陌生還是熟悉,心髒被扔進沸騰的煮鍋裡,随着不斷破裂的泡泡無休止的滾動,翻來覆去的反複折磨。
是錯覺吧,為什麼聽着這句話的主人,好像是在祈求呢?
她的手虛虛的摁在空中,肩膀卻傳來熟悉的溫度,有人正在無聲的鼓勵着她。
最終,她将它往金裙女子手中推了推。語氣是一如既往的開朗,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一般的,毫無陰霾的聲音:“這雙鞋子還是級别太高啦,等我穿習慣了其他高跟鞋,再從您這裡把它拿回去吧!晚安!”
咔哒。
布蘭卡的手一頓,那扇純白毫不留情的對她關上了。
“喵。”
夏洛蹭了蹭她的手,似是在安慰。
那張失血過多的臉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剛剛的停頓隻是錯覺一般,她繼續緩緩撫摸着夏洛,那柔美的聲音此刻終于願意分出注意力來面對罪人,“亞瑟,你是什麼時候在這裡工作的?”
“……二十七歲,小姐。”
“現在你也已經五十多了啊,這麼多年,我對待你們怎麼樣?”
幾乎聽得見吞咽口水的響動,“非常好,小姐。”
“那麼,告訴我,”布蘭卡緩緩擡起眼眸,挑起的眉如利劍要将他捅穿,“我是哪裡給你的錯覺,讓你能行使我的權利了?”
“小姐!”那本就不動聽的嗓音此刻更是因為激動而陡然銳利到近乎破音,“您也看到了,他根本就不在乎您,不在乎這裡。我幾乎是看着您長大的,我比任何人都心疼您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幸福啊!”
“是嗎?”她仿佛在自問自答,“你是在心疼我嗎?你是在希望我幸福嗎?”
“有意思,我怎麼感覺不到呢?”
她揚起一個冰冷的笑,“你但凡真的動過腦子了,真的去打聽過了,你就該知道,這場聯姻不是死一兩個人就能結束的。”
“你更應該知道,如果這個人死在了我的地盤上,我才是真的有麻煩了。”
“他要是死在山上,我能僞造成泥石流;他要是死在海裡,我能僞裝成溺水;他就算是失蹤了,我也要把他找到。因為隻有親自弄死他,我才能安心。”
“……可偏偏是在這個時間段,這個地方,在衆目睽睽之下,你讓我在家族面前蒙羞,亞瑟。”
她看着他,“殺了。”
砰!
他的額頭上赫然開了一個黑乎乎的血洞。來不及反應,來不及呼喊,他隻一個趔趄,混亂的思維都沒有機會再理清——徹底失去了生機。
金裙女子沒有将槍支收起,黑洞洞的槍口反而對準了花窗。
嘶啞的本聲響起:“既然來了,就出來吧,這麼大人了,還要玩捉迷藏嗎?”
三道黑影帶着水腥氣閃身而入,仔細一看,身上都隻穿着普通的夾克或長袖,最多披個外套,看上去半點威脅都沒有。
“生氣小心長皺紋哦,布塔。”領頭的人看不出年紀,長得卻十分和氣,沒在乎渾身的雨珠,把擋路的屍體踢到一邊去就自顧自的坐了下來,“那麼,我弟弟的屍體就是在那個房間裡面對吧?”
布蘭卡擺了擺手,金裙女子順從的将槍收回了袖子裡,她冷冷撇了幾人一眼,“我不記得我們有熟悉到不打招呼就能踏進别人地盤的地步。”
“雇主的意思,加了錢的。”
布蘭卡細細思索,最終松了口,“最多半小時。”
“好的,好的,”對方散漫的揮了揮手,從桌上的點心塔裡拈了塊餅幹扔進嘴裡,“看在你是老客戶的份上,這次順帶收屍免費。下回的安保還是找我們吧,小心哪天你先死在外人手裡。”
身後的幾人早就趁着講話的時間把兩具屍體都收拾好了。見她起身,便默默的抗着袋子往門口走去。
“啊,對了。”對方嚼着餅幹,含糊的開口,“雇主還有句話讓我轉告。”
“——你要是再敢把無辜者扯進你的恩怨裡,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一瞬拉響高亮紅色警報,金裙女子拔槍對準,虎視眈眈。對方隻笑着拍拍手上的餅幹屑,還有閑心吹個口哨,“話就帶到這裡,拜!”
對方如旋風過境,隻留一地餅幹碎屑。布蘭卡遙遙望向花窗外的天空,暖光将屋内屋外切為兩個世界,而跨越這條界限的,獨屬月蘭的苦澀氣息綿延不絕,像是一隻手,引誘着她往外走。
細高跟踩在潔白瓷磚上,她一步步走進黑暗裡,任由冰冷的雨點将她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長裙讓她的身姿映如花枝,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風雨折斷。
她隻擡起頭來,看向天空。
“今天,沒有星星啊。”
如墨般的夜色傾瀉而下,那麼微弱的白卻如此耀眼,布蘭卡心神微動,指尖不自覺便追随而去。
緩緩攤開手——那是片纖弱的花瓣。
它在風中不斷搖曳,閃爍着忽明忽暗的光,何等可憐,何等柔弱。
可布蘭卡卻松開手,望着它逐漸消失。
“下一次的活動,還要邀請鈴木園子小姐嗎?”
金裙女子站的很遠,柔聲問道。
“……不必了,”背對着她的布蘭卡看不清表情,“她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