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抛下這麼一句就走了,留下安安靜靜的屋子,隻能聽見主仆三人的呼吸聲。桌上的燭火閃了閃,噼啪一下,愈發顯得屋中冷清。
“公主……”鶴秋也顧不上生氣了,擔憂的目光看向虞嫣。
虞嫣緊緊抿着唇,沒有出聲。
裴衍進門之前,虞嫣也曾設想過他會怎麼回答。
他這人最是重禮,即便是被迫尚主,對她也從來沒有怨言、事事周到,盡到做丈夫的職責。對着趙婉清和鄧安宜,即便不向着她,也會全了她的顔面。
如今不過是她沒有像上輩子那樣委婉求全、主動讨好,他就連表面功夫也不願做了。
虞嫣沉默了一會兒,才轉頭看向鶴春和鶴秋,瞧見她們倆眼中的着急緊張,才勉強彎了彎唇。
“不過是匹料子罷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又冷淡,帶着幾分難以察覺的倔強,“隻不過是匹料子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的語氣很輕,也很慢,說到最後的時候,眸光越發淺淡:“咱們隻做自己的,何必非得瞧旁人的臉色?”
鶴秋本就是為主子打抱不平,現下見她并未多在意裴衍的反應,心裡火氣也消了幾分:“不就是妝花緞子嗎,從前在嶽州的時候,您可從來不缺這些東西!”
衣裳首飾都是出門的體面,就算側妃不給,她們自己也會從外頭置辦,隻是意義不同罷了。
“趕明兒咱們去城東逛逛,奴婢聽說,那邊不少料子都是從蘇杭運來的,不比皇上賞的差呢。”
就像幾年前先皇貴妃最愛的錦霧紗,即使千金一匹,也有許多京城貴女争相購買,東西說不準比送進宮裡的還好呢。
“越說越沒樣子了。”虞嫣臉上終于浮起幾分真心實意的笑,指尖遠遠點了點她。
鶴秋連忙躲到鶴春背後,一點沒有認錯的打算:“屋子裡又沒有外人,奴婢隻是和您說說,不會出去犯渾的。”
虞嫣并非是真的惱了,說說笑笑也就過去了。
因着主仆三人心裡都隐隐憋着一口氣,第二天用過早膳,趁着太陽還不曬的時候,就叫下人套車出了門。
京城最大的布莊背靠廣陵高氏,一貫是夫人貴女們最常光顧的地方。廣陵高氏被稱為揚州第一首富,皇帝禦駕親征前,就是高氏湊足三百萬兩白銀,盡數捐作了軍費。
不過高氏自诩為社稷立了大功,近兩年越發猖狂無度,朝中參高家的折子數不勝數。
皇帝前幾天才為高家收拾了爛攤子,今日早朝的時候,就又收到了禦史參高家生活豪奢、侵占良田的折子,回了勤政殿,還是一副大動肝火的模樣。
“都是一群混賬東西,仗着給朕拿了錢就肆無忌憚,要是真的定起罪來,他高家有多少腦袋夠朕砍的!”
章钰在旁邊吊兒郎當:“反正高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殺就殺了,揚州不知道有多少家富戶等着啃高家一口呢。”
皇帝這邊稍松松口,底下的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不會髒了皇帝的手,污了他的名聲。
聽到這話,皇帝瞪了他一眼:“高家是有功之臣,要是随随便便都殺了,以後還有誰願意為朕效力?”
“那就把不願意的都……”章钰話說到一半,批折子的朱筆就朝他扔了過來,他趕緊伸手接住,笑容讪讪地躲到一邊兒去了。
等他們鬧完了,裴衍才開口:“現任揚州刺史與高家關系親厚,正巧林大人任職期滿,不如把林大人調過去,敲打敲打高家的人。”
林時中出身寒門,素日裡最看不慣的就是魚肉百姓的豪門富戶,若是讓他過去,高家人絕對讨不了好。
“你呀!”皇帝背着手來回走了好幾圈,才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
朝中剛正不阿、清廉為公的臣子不少,可重要的是,這位林大人從不參與黨争,不受拉攏不站隊,是個為國為民的純臣。裴衍舉薦他,絕不會讓皇帝多心。
他将旨意吩咐下去,才笑着嗔了兩人一句:“一個個的,都這麼不老實。”
章钰的無心之言也好,裴衍的誠心舉薦也罷,都不過是為了能讓他這個皇帝更加高枕無憂,放心大膽地用他們兩個罷了。
他語氣裡帶着感慨:“咱們三個一同長大,又是戰場上的生死交情,我永遠都不會懷疑你們。”
說到情真意切處,他連自稱都不要了,眼中誠懇無比。
裴衍微微俯身:“臣亦是想無愧于心。”
不該沾染的,他就從頭到尾都不會做。
眼看着他們倆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章钰跳出來緩和氣氛:“說這些就沒意思了……不如陛下和臣說說,昨日賞賜绫羅綢緞,少謙府上怎麼比微臣家裡多了一倍有餘啊?”
皇帝正惆怅着,聞言沒忍住心虛地默了一瞬,眼睛往裴衍身上飄了飄。
裴衍老神在在地站到一旁,不說話了。
見他隔岸觀火,皇帝心裡暗罵一句,隻好主動站出來解釋:“少謙才剛剛娶妻,是皇後特意命人挑了顔色鮮嫩的料子賞給公主的,朕不過是遂了皇後的意罷了。”
“再說了,衛将軍又不愛這些錦衣華服,你若是想要,朕就賞她一柄好劍,褒獎她守邊有功。”
章钰之妻是已故衛老将軍的獨女,父親病逝後,她就提着劍去了邊關,至今未歸。
章钰也不管他是不是客套,爽快應了:“臣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