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團綠意瑩潤,捧着一隻木化玉的鑲銀榫卯盒,仿佛剛生出靈智的木界精靈一樣搖搖晃晃飛到昭華面前。
“阿昭,這是最後一次為你采茶了,留了很久,總算送出去了。”溫和怅惘,聽得人随着祂生出一股惆怅。
昭華接過木化玉,垂着眼,看不清神色,隻低低遠遠地傳來一句:“槐點朝,我收到了。”
少頃,屹立在高處的那棵槐樹生出巨大動靜,仿佛被人連根拔起一樣,裸露在蓬萊殿中的根系不斷湧動着。
半空綠意極盛,飛速彙集在槐樹中央,那中央的槐樹樹心驟然開裂如巨口,露出早已枯死的樹心,“我少時自負,入三千世界抱不平,不問因果蒙眼對錯,自以為弱小者當惜,為惡者當斬草除根,尤為不馴頂撞師長……”
“可後來方知,行惡之人未必都是最初種下惡因的人,柔弱者未必不是心思詭谲……,種種千千,是我思量不足,善惡未明,徒生因果加身。後來,我于蓬萊島下,東海深處閉關頓悟千載,卻走火入魔散盡此身所有修為,于是便徒徙千萬裡,丈量天地,重入紅塵斑駁,再修此心……”
“阿昭,我曾負惡業果,萬般磋磨不得其法,幸而當年于鐘離雪山遇見你,方解諸多困惑,以至今日延綿不絕,尚得靈台清明不亂。”
鐘離雪山?
槐點朝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昭華耐着性子一一傾聽,偶爾出聲附和點頭,知道聽到祂說曾在鐘離雪山遇見過自己,昭華沒由來一陣心悸。
是自己又忘了什麼嗎?
又是什麼事情能夠讓現在的她還如此不安。
昭華幾乎是瞬間開始掐算,不覺自己默念出聲:“鐘離雪山……”
蓮明身側的綠意凝聚越發濃厚,他随之來到槐樹面前,站在昭華身側,耳聞昭華所言,便道:
“我倒是聽過鐘離雪山的名頭,聞說是當年鐘衍神主避居之地,原來是喚鐘離雪山的,隻是後來随着鐘衍神主的傳聞越發神秘離奇,許多話本便将“鐘離”作“鐘衍”,一座原本普通的雪山也因為鐘衍神主于玉京天壁之上的現世之名,成為了如今的鐘衍神山。”
他有些不解詢問:“施主,有什麼不對嗎?”
傳聞明皇殿神女殿下遊曆四方,若曾去過鐘衍神山并與當年修心而行的這位有所交集,似乎也不足為奇。
隻是,施主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難道……
小和尚瞬間瞪大了眼睛——
莫不是當年的蓬萊神主殿下遇見的不是昭華,而是雪山深處的雪妖。
早聞雪妖蠱惑心智,不是什麼與人為善之輩,蓬萊神主當年莫不是被騙了,昭華施主有所察覺,又見今日蓬萊神主即将身隕道消,所以不忍心将此時告知……
原來,竟是如此!
昭華記憶複蘇,滿眼驚駭,她下意識撫摸着懷中的白光團子,看向一旁無所事事、百無聊賴的太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鐘衍神主竟是那個人?!
昭華心思忖度,忽地眼皮子猛地一跳,驟然想起因着蓬萊一事而錯過的玉京宴會。
阿滿曾提過此次宴會是為了迎接鐘衍神主的出世,一是為了試探這位從未現世的神主有何意圖,二是希冀這位神主能夠從其十二城之中空置的四城擇一任城主之位。
他也和太歲一樣,早早蘇醒,破了自己下的封印?
昭華思及,遂在心中否認。
當年,逆轉了太歲和小白的降世時間,并借司命天啟的星圖之力将太歲困于荒城萬年之久,陰差陽錯前些日子令其現世,但此二人,隻要小白并未恢複神智便不足為慮。
但鐘衍神主……
當年自己落下的封印,便沒有給予他蘇醒的機會,更何況若他早已破開封印,必然會來尋自己。
算算時間,若他是滄瀾之事結束之後蘇醒,随後破封印而出,那這萬年之間的事情他究竟記得多少,她與他之間的這些糾葛,他又察覺了多少?
時至今日,尚未來尋她,可是生出了其他心思?
昭華心中疑窦叢生,眸色暗了下來,依照當年自己落下的封印,他實在不該醒來。
強壓下心中煩亂,昭華鳳眸冷眼掃過蓮明,便知這小和尚腦袋裡又在胡思亂想,她有些疲累,隻道:“凝神。”
蓮明撚佛珠,連忙收起那些話本心思,一心煉化蓬萊神主所贈與這些神力。
昭華見狀,擡手輕點蓮明眉心,落下一顆灼紅色朱砂之印,小和尚随即陷入悟境,她望向面前的槐樹,道:“縱然你将蓬萊島所有的力量都封印在洪荒間隙,可這最後留下的助你存留理智的最後一分神力也不是這小和尚一刻之間能夠輕易煉化的。”
耳邊聲音含笑溫和:“沒關系,有你在呢。”
“方才聽我說了許多,唯有在聽見鐘離雪山之時,我察覺你心中徒生波瀾,可是有所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