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含糊回道:“想起了一位許久未見的故人。”
裂開的樹心凝聚着整個蓬萊殿中最為濃郁的綠意,綠意之中包裹着一隻沉睡的青鳥,羽翅青翠,通體清氣,仿佛見之便能聽見青鳥靈脆的啼鳴。
槐點朝并未深究昭華想起來的故人是誰,對于經曆過湟水之禍的祂們許多神、仙、妖、人來說,可以去思念的故人實在太多了。
“阿昭,青鳥非我蓬萊之人,卻在當年之禍橫生之時,此身靈力身軀決絕地投身在了洪荒,我阻攔不及,尋了許久方才尋到這一點殘留的神識。此世間正值命運多舛之際,吾不求她能夠生機重現、恢複如初,唯願她不墜于洪荒泥沼之中。”
“清風萬丈,求你帶她離開吧。”
昭華沉默接過青鳥神識,垂眸望了許久,對槐點朝緩緩道:“好。”
“去吧,那道裂隙便蓬萊背面,萬丈海淵之下。”
昭華将青鳥神識收入袖中乾坤,把陷入悟境沉睡的小和尚丢給烏寒木抱着,在蓬萊宮逐漸随着槐點朝意識消散之時,走出了那座世間曾趨之若鹜的蓬萊宮殿。
萬年的古樸繁華化作一縷青煙,走在了昭華一行的前面,既是為祂們帶路,也是走向了此生的終點。
昭華望着天際之上的那縷青煙,正如方才在殿中她望着槐點朝想要說出口卻被祂打斷的話,她張了張口,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槐點朝說,祂身為蓬萊神主,任蓬萊諸事,亦在往日平靜安和之時享受着蓬萊衆人的簇擁,所以祂不可能讓那些蓬萊弟子孤身落在洪荒。
祂說,祂是今日的蓬萊之主,與祂蓬萊弟子共進退,理所應當。
可是……
槐點朝這個倒黴的蓬萊神主,沒有享受過一天身為十二神主的安穩日子。
面前這個神仙仿佛修了讀心詭術一樣,還是那般溫和平靜,于是,祂還說:“吾道歸蓬萊,生死不論,皆是吾心。”
昭華想起她曾聽鳳凰說起過的關于蓬萊的道統——
上古不可考究,道統最初的淵源究竟存在着怎樣光風霁月的傳說,就連蓬萊的弟子都衆說紛纭。
但有一點——
“入道修心,行則緻遠,虛化若谷,兼達天下。”
這樣的道統從不曾遺失。
.
世人傳頌的蓬萊仙島便是方才昭華一行人走過的地方。
而封印着洪荒一角的蓬萊陣眼,則設在蓬萊背面,無盡海淵。
蓬萊仙氣流轉的那縷青煙,如鴻羽般落在了蓬萊島東南西北四方的十二根天柱之上,方才槐點朝和昭華的神力在青煙落柱的那一瞬間,如潮水般褪去。
頃刻之間,翻天覆地。
海浪呼嘯,海獸啼鳴,山與水與天相接的地方唯剩天光一線。
昭華一行落地在雪白的海中沙上,周遭怪石嶙峋,萬物寂靜,深邃無垠的海面遮蔽了所有的光,隻剩下一線銀色的月光透過深藍色的海面波浪落在祂們腳下雪白的海中沙面之上。
海潮之聲逐漸缈遠,天地倒懸,寒月高升,天光幽暗,這裡便是蓬萊背面。
小和尚一昏迷,祂們這群人仿佛也同此地一樣陷入了靜默,烏寒木自是鮮少開口,太歲方才不太願意跟着昭華下來,磨磨蹭蹭半天被昭華連威脅帶捆綁的,如今盤膝懸空,雙手抱肘,面色陰沉很不開心。
昭華眸光散冷掃過太歲,淡淡道:“方才不同意你随意亂走,是因為蓬萊島正在沉落東南海,此時東南海岸必定亂成一團,你若随意走動,必會更添諸多亂子。”
太歲睥睨俯視,極其不滿地“哼”了一聲。
“喏。”躺在昭華懷中休養生息的白光團子被遞到太歲面前,太歲挑着眉眼憤憤不平的神色瞬間就變了,傾身向前,迅速伸出手接過,滿眼信仰眷戀,還不忘涼涼開口:“你犯病了?總算舍得将她交由我守護了。”
昭華氣笑,斜瞥他一眼,唇角挂着似笑非笑地戲谑:“她快要蘇醒了,你近日對我的冒犯我便不同你計較。隻是,忘了告訴你,她自降世之後雖然一直沉睡,但未必不能感受到外界的動靜。”
太歲“突”一下,飛離昭華十丈之遠,陰恻恻傳音過來:“……你少威脅我,我又沒做什麼。”
昭華不再逗弄太歲,青煙重新凝聚成形,繞着昭華轉了一圈,向着深海之中一個方向而去,她立即跟上。
越往前走,跟東南海岸邊上的霧氣相比,反倒沒什麼霧氣彙聚,海水清澈到不可思議,隻是萬籁寂靜,無一魚蟲浮遊,實在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