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朝局不穩,徐玖被催婚的壓力小了許多,然而謝明峥前腳踏進閣老府,後腳徐閣老又成了香饽饽。
在對方白身之時求親,總歸是比在對方榮華富貴時要容易且真誠許多。
人一多呢,徐閣老就又能淘到些自己覺得不錯的人選,心思自然活絡了起來。
徐玖一邊不勝其擾,一邊又有些動搖。
是的,動搖。
時間與距離的确是感情的大殺器,尤其是大梁氣數将盡的那些時日。餘年的信送不到京中,了無音訊;徐玖心力交瘁時,卻找不到人傾訴分擔,難免會想如果有個人在身邊就好了。
後來局勢大定,仍舊沒有餘年的消息。
徐玖便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餘年為什麼不聯系她了?是信件丢了?還是出了意外?又或是,她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孤獨與無助了?
如果這段感情不再值得她堅持,不如便随了爺爺的心願,至少讓老人家能安心離開。
謝明峥造反那是帶着一隊精英分散着悄悄入京,直接逼宮,沒有在地方上引起什麼戰火。所以,餘年起初并不知道帝都發生了如此大事,也不知道自己寄出的信早就沒了蹤影。
等她知曉已經是事成後的半個多月了。
餘年打聽不到徐閣老和徐玖的情況,憂心如焚,也沒有心情等消息,便離開幻戲班快馬加鞭往都城趕去。
随着餘年長大,她的身高和柔韌度已經不太适合表演一些重要的戲法,主角也換成了另外一個孩子,所以就算離去對整個幻戲班影響也不大。其他人也沒勸阻,又各自湊了些錢給餘年,尋思着萬一徐閣老一家有難,還能幫上一幫。
餘年跑廢了四五匹馬,花了十幾天才趕到帝都。一進城就馬上找人詢問閣老府的情況。
在聽說徐閣老仍被新帝器重,一家子都沒事,這才松了口氣。
然後,她又開始糾結了。
當年她是答應過徐閣老,再不入京見徐玖,這才換來了與徐玖道别通信的權利。
眼下她已經到了,若去見徐玖,就是違背誓言;若不去,想着近在咫尺的戀人,又心有不甘。
餘年在客棧休息了一日,最終沒有抵擋住誘惑。
她決定偷偷去閣老府看一眼,就看一眼,确認徐玖安然無事,她就離開。
此時正值春暖花開,餘年在郊外采了些鮮花編成花環,才匆匆跑向閣老府。
餘年雖然隻會些三腳貓的功夫,但因着幻戲表演的需要,非常擅長隐匿和輕身之術,所以,她沒有驚動任何人,順利潛進了閣老府。
餘年拿着花環摸到了徐玖的屋前,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誰知恰好一名巡視的護衛有事回頭,又進了院子,頓時和餘年四目相對。
餘年被吓得僵在了原地。
那護衛盯着她,又看了眼她手上的花環,沒有出聲呵斥,但也沒有走。
餘年認出了護衛,是專門負責保護徐玖的,他們以前也經常碰面。對方明顯也認出了她,一瞬間 ,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将花環挂在門上,轉身飛上了側面的牆頭,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那護衛走到了門前。
餘年不由停了下來,心中有點難過:他是不是要把花環丢掉?
誰知護衛竟敲了敲房門。
徐玖聽到聲音,開門走了出來,問道:“怎麼了?”
“小姐,你門上有個花環。”說完,這才離開院子。
徐玖愣了下,待看清門上的花環後,她拿起就跑到院中,四下張望。
她幾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呼喚那個在心頭默念過無數遍的名字。
可是她不能。
就在徐玖以為餘年已經離開時,忽然聽到旁邊院牆外的樹枝無風晃動了一下。
她連忙尋聲望去,隻見餘年站在牆上,躲在茂密的樹葉後遠遠地注視着她。
徐玖剛要跑上前,邁出的腳步又停了下來。
她們都不敢離得太近,怕一旦觸碰到了彼此,就再也不願分開。
徐玖擡手将花環戴在了頭上,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後沖着院牆露出了一個漂亮又耀眼的笑容,直到餘年的身影消失,這才跪在院中,無聲地痛哭起來。
餘年的出現讓徐玖不安的心又定了下來。
隻要知道你還愛我,你還在等我,那麼,曾經所有的委屈痛苦都不值一提,未來的所有難題都不是問題。
徐玖開始思索。
她需要一個能讓爺爺放棄替她選婿,又可以斷了自己後路的方法。
她對自己曾經的軟弱感到愧疚。
然後,她終于想到了。
于是,攔住了那天走進閣老府的謝明峥。
與謝明峥的合作達成後,徐玖相信,得知她入宮的消息後,餘年肯定會來找她的。所以特意留了信給那名護衛,希望他再看見餘年時,能轉交于她。
入宮後,徐閣老每每收到餘年的信,一邊罵罵咧咧地說着孫女盡給自己添麻煩,一邊讓人準備好吃的喝的連帶着信親自送到宮裡。見着孫女了,還非要抱怨兩句什麼要不是怕被人發現影響不好,他才不自己來。
謝明峥隻有一後一妃,對于以前什麼妃嫔隻能在固定時間會見家人的規定自是無所謂,徐閣老和徐玖又是祖孫相依為命,他便準了閣老想什麼時候進宮看孫女就什麼時候進宮,提前知會一聲就行。
隻是徐閣老這人嚴于律己,去的并不頻繁。
等待是一件煎熬的事情,徐玖依舊會在長時間沒有餘年的音信後覺得不安,但再未萌生過放棄的念頭。
她知道這條路不容易,如果有一天失敗了,絕對不可以是因為她的退縮。
徐玖本想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在宮中,等着那天的來臨。
可誰能想到,陛下禦駕親征回來後,她竟意外從顧棠那裡得到了餘年受傷的消息。
徐玖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向謝明峥提出了要離開皇宮一段時間。萬幸的是,謝明峥也是性情中之,并未為難于她。
雖然徐玖找人掩飾了自己的行蹤,實際上她前腳剛走,後腳徐閣老就知道了。
徐閣老擔心啊,趕緊派了兩個心腹追上孫女,生怕她途中遇到危險。
徐閣老又氣啊,心道,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你們沒斷幹淨!
可他又沒讓人把徐玖綁回來。
萬一這是最後一面,不讓孫女見見,以後指不定得恨死他。
徐玖在北安城的醫館裡找到了餘年。
她半邊身子仍包着繃帶,徐玖一見,就心疼地抱着她直哭。
餘年沒想過徐玖會為她跑出皇宮,連連追問,确定皇帝不會懲罰後,重逢的喜悅才不顧一切地湧上了心頭。
二人相擁許久,直到大夫送藥進來才分開。
徐玖接過藥,将餘年扶起,一勺一勺的吹涼喂到她嘴裡。
喂着喂着,瞅見又滲出血絲的繃帶,心裡又難受起來,忍不住問道:“你怎麼在這種時候跑關外去了?幻戲班裡的其他人呢?”
“他們還在外地演出,我自己去的。”餘年似是想到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荷包,“有次我們去一個神醫家表演,正好有個病人來求診,我聽着症狀和閣老的很像。”
“神醫說,域外有種叫火精石的礦石,配合藥草熏蒸可以強心健脾,延年益受。”
“這石頭屬火,夏季采的效果最好。”餘年将荷包放到徐玖手上,有些懊惱道,“好不容在戈壁找到,隻是剛敲下了這麼一塊,就被胡羯人抓了。”
“不過,也幸好采的不多,所以能藏在嘴裡,否則就被他們搶走了。”
餘年沒說的是,她被逼趟地火時,也将這塊又苦又澀的石頭含在了嘴裡。她想着若是自己被炸死,徐玖幫她收屍時,或許能發現石頭,肯定也不是隻有神醫知道火精石的用法。
徐玖摸着石頭粗粝的表現,眼淚又開始往下掉:“你是不是傻啊,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等徐閣老離世後,她才會來尋她。
餘年擡手擦掉徐玖的眼淚,神色認真道:“姐姐,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都沒關系。我還年輕,總不能和一個老人家搶時間,何況他還是你至親至愛的人。”
“我知道沒有親人的感覺,我舍不得你變得和我一樣。”
一路跟到醫館的兩名護衛站在門外,對望了一眼,心中皆是不忍。
徐玖決定留在北安照顧餘年,護衛一人留下保護小姐,另一個則返回帝都,向閣老彙報情況。
徐閣老聽說餘年受傷,倒也沒要求把徐玖強制帶回來。
既然陛下那邊不追究,他全當什麼都不知道。
護衛見狀,猶豫了下,又道:“她還同小姐講了些話。”
徐閣老剛要離開凳子的屁股立刻坐了回去。
對于徐玖的打算,徐閣老這種人精不可能猜不到一點,隻是眼下他又确實沒什麼法子。
一想到餘年可能和他的乖孫女聊些什麼,心裡不爽,又不好直接表現出來,隻能陰陽怪氣道:“講了什麼?不會是盼着老頭子我早點死吧。”
“呃,不是。”
護衛将那日在門外聽到的話一字不落的重複了一遍。
徐閣老愣了好久,才讓護衛退下。
待人離開後,徐閣老獨自進了佛堂,在祖宗的牌位前跪下,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老夫慚愧,竟有一日會做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情。”
“她是個好孩子啊!她對玖兒好,好得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像她這樣的良人了。”
“為什麼偏偏是個女孩子呢!”
“惡人和罪人,老夫總要選一個當了。”徐閣老頓了頓道,“若玖兒能一生平安喜樂,罪人就罪人吧。”
這話說完,老人仿佛覺得肩頭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再不需要背負着世俗中那些迂腐的規矩和它們所帶來的審視。
老人起身,又拿起兒子和兒媳的牌位,用衣袖擦了擦。
若他能早日想通,他兒子是不是也能過得開心一些?兒媳是不是也能少受許多委曲?他們是不是也不必為了一個昏君,早早離他而去?
他當了一輩子規行矩步的徐閣老,如今沒幾年好活的,當個任性的臭老頭又怎麼了?
老頭把牌位放回去,又指了指道:“斷後這事,也不能全怪我,誰讓他們就給我留了一個孫女?要罵你們先罵他倆,你們都在下面,見面方便點。等老頭我歸西了,再來罵我。”
說完,溜溜達達地離開了佛堂。
一出去,就把方才的護衛招呼了過來:“去準備國輛馬車,大的,鋪上軟榻,把小姐接回來。”
“還有,北安城的大夫哪裡皇城裡的好啊?藥材哪有皇城裡的齊全啊?小小燒傷治了那麼久,把那丫頭也給我拉回來。”
護衛神情微訝,趕緊确認道:“是拉回府裡嗎?”
老頭哼了一聲:“不拉回府裡,難道還要我給她花錢住客棧嗎?”
護衛面露喜色,應道:“是!”
餘年傷好後,徐玖在宮中病逝,老頭也辭了官。
閣老府的仆役想另尋他處的,就拿着銀子離開;還願意伺候,便跟着三人回了故土。
徐閣老選了個不怎麼被打擾的僻靜宅院,又置辦了百畝良田租給農戶種植。經營的事情都由徐玖打理,餘年則負責家中的其他事務。
收成好時,有了餘錢,一家三口就出去看看北梁的大好河山;收成不太好時,就免了佃戶的租金,老頭拿着釣竿去湖邊釣魚,至于兩個孫女,多大的人了,還用得着他教怎麼打發時間麼?
歲月悠長,人生在世,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