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為别人考慮的臭老頭。賀玠沖着關上的房門吐了吐舌頭,深呼吸幾下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後才推開門走進去,站在牆角默默看着騰間詢問女人。
“孩子是什麼時候,在哪兒發現問題的?”騰間一針見血地精煉對話,讓女人一次性能說出最關鍵的線索。
“我、我今日剛過晌午時候給念兒喂完奶,然後。然後就帶着她出門了。”女人低低地嗫嚅着,時不時的啜泣讓這句話更是難以聽清。
“為什麼要帶着她出門?”騰間的語氣驟然淩厲起來,“我不是有回過信讓你們好好在家裡等着嗎?”
“是、是這樣的……”女人哽咽得更加厲害了,“但是昨天早上念兒突然開始高熱,她爹害怕出問題,就讓我帶着念兒來鎮上找大夫。念兒很乖,一路上都沒有哭。我剛帶着她走到這附近,想着來客棧歇腳,結果一掀開襁褓,就發現我的念兒……”
“怎麼會突然高熱?”騰間皺起眉頭,“那家裡那邊是你丈夫在操持嗎?”
“他說您今天會來查明翎兒的事情,所以就沒急着蓋棺入土,他在家裡守着翎兒……”說到這裡,女人又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兒子,掩面痛哭起來,再也不能說出一個字。
一個母親在短短三天之内接連失去一雙兒女——賀玠看着她不斷從指縫中滴落的淚水,隻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皮膚從脖頸紅到了耳根,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阿茹,現在幾時?”騰間直起身,沉着臉問。
“快到卯時了。”阿茹靠在窗邊,擡頭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際回答。
“玠娃子,上去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去他們村。”騰間說完立刻背着手離開了房間,獨留下賀玠和阿茹面面相觑。
“你去吧,我在這裡照顧她。”阿茹沖他點點頭。
賀玠盯着床上的女人半晌,突然轉身拿起桌子上的茶壺斟了一杯熱茶,端給了床上哭到顫抖的人。
“喝點熱的東西吧。”賀玠把茶杯遞到女人手裡,然後起身毫不猶豫地走出了房間,輕輕将門帶上。
女人顫巍巍地用手捧着杯子遞到嘴邊,溫熱的茶水滋潤了她幹裂的嘴唇和嘶啞的喉嚨,懷中孩子的體溫一點點地消散,而手中那盞茶杯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微笑着的布娃娃,幹淨的軀體上還留着溫暖的餘熱。
——
“怎麼去了這麼久?”
客棧外的小路上,太陽剛從遠山處冒了個頭,薄霧還籠罩在四周茫茫的荒野,隻有頭頂随風飄揚的燈籠是這天地間唯一的紅。
騰間看着背着小包袱遲遲趕來的賀玠不悅地說:“做了什麼多餘的事了?”
“一個小戲法而已,爺爺你不會這都要罰我吧?”賀玠讨好地笑了笑,沉默片刻後又問道,“爺爺你有方向了嗎?”
“我不好說,隻能去了村裡才能看明白。”騰間看向遠處籠罩在白霧中的小路,“快些走,争取晌午時進村,把那個惡妖收拾妥當了給我打打牙祭。”
女人的事情給賀玠一路上都心緒不甯,恨不得現在就手刃那窮兇極惡的妖物,不由得步伐都快了許多,幾乎與爺爺持平。
兩個半時辰的路程,兩人隻用了兩個時辰不到就走到了。當賀玠看見那塊刻着“金壽村”三個字的石碑時,就知道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我先去李家探探風口,你去周圍找找有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注意探查妖息。”騰間停在石碑旁,用手指畫了個圈,将這個一眼望到頭的村莊框在了手掌中,“事情就是這幾天發生的,如果真是妖物所做,一定會留下痕迹。”
賀玠點點頭,飛快地鑽進了一旁的樹林中去。騰間看着他急吼吼的背影,從口袋裡掏出一根幹肉放進嘴裡,吸了吸鼻子,朝着村内走去。
這村子并不大,繞着跑一圈也要不了多久,但當賀玠沖進那邊樹木橫生的叢林時才意識到,難得并不是繞村一周,而是通過這幽閉的叢林。
此時日頭正高,太陽挂在頭頂上方,成了四面樹冠圍住的明珠,毫不留情地嘲笑着腳下那位不停原地打轉的少年。
沒錯,賀玠迷路了。在他剛剛進入叢林後不到一刻鐘,他就悲催地發現自己好像繞進了一個死胡同。沒有人會在正午時分碰上鬼打牆,所以他也沒有理由将自己的遲鈍歸結在别的身上。
“臭老頭子,就知道把髒活累活給我。”賀玠深吸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向身邊一棵高大的樹木。
隻要爬得高,在高處不就能看見村莊的位置然後辨清方向了嗎?這樣想着,賀玠立刻摩拳擦掌地開幹,手腳并用地攀在樹幹上,用輕功巧勁三兩下就翻上了樹梢。
“叽!”
還沒等剛在樹梢上停穩的賀玠認真觀察四周,一顆毛絨絨白生生的熟悉腦袋就從他眼前被樹葉遮擋的枝丫中探了出來,和賀玠大眼瞪小眼地望着。
“啊!”賀玠心跳都停了一瞬,差點從樹梢上跌下去。
而罪魁禍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反而在看到賀玠的那一刹那,就立刻飛身撲向了他,站在他腦袋頂上瘋狂地啄着他的頭皮。
一股熟悉的花香萦繞在鼻尖,賀玠又要保護自己的頭發又要保持平衡不掉下去,前胸後背都被汗水浸濕了。
“疼疼疼!”賀玠欲哭無淚地捂着頭,實在不知道自己怎麼招惹到了這隻小妖,隔着老遠都要追上自己。
“啾啾叽!”小山雀眼看着賀玠被折磨得汗流浃背,這才高擡貴手地放過他,挺起毛絨絨的胸脯站在他頭頂耀武揚威地扇翅膀,似乎在說“誰讓你把我丢下”!
賀玠一把抓住小山雀的胖身體,将它拿到眼前,屏息探查了一番它的妖氣,确認和那女嬰身上的完全不同後才把它輕放在樹枝上。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跟着我,但你最好還是不要再來找我了。”賀玠沖它笑了笑,刺眼的陽光在他墨黑的發絲上鍍了一層金邊,小山雀歪着腦袋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推開自己。
“我爺爺可是專門吃你這種小妖物的!你這樣的他會曬幹之後一口一個的!”這話雖然有誇張的成分,但賀玠知道,讓爺爺發現這個小家夥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快走吧,找你爹娘去,以後做個好妖,不要傷害人類。”賀玠發現了不遠處村子的蹤影,扭頭戳了戳小山雀的身體想讓它離開。
“你看你肚子上的妖紋這麼明顯還敢亂跑,到了晚上被厲害的東西看見怎麼得了?”賀玠一邊勸說着小山雀,一邊将它放在高處的樹枝上,自己則翻身跳下了樹。
“再見!”賀玠沖着樹上的山雀揮手,卻沒想到它居然撲棱着翅膀落在了地上,一副誓死要跟着賀玠走的倔樣。
“你可真是……”賀玠歎了口氣,正想再勸勸它,鼻尖卻突然嗅到一股兇悍至極的妖氣。那味道來得猛烈,夾雜着濃厚的血腥味,毫不避諱地向外界散發着殺意。
一雙猩紅的眼瞳出現在賀玠正前方的灌木叢中,隐匿的掠食者放棄了長久的蟄伏,終于在獵物朝它露出後背時伸出了爪牙。而它的目标……
“小心!”賀玠與那道黑影幾乎是同一時間動作,他飛身抓過小山雀,将它護在懷裡,滾地兩圈後撞在了樹上,疼得他直抽氣。
而那撲空的黑影靈巧地屹立在一塊石頭上,回望着自己逃跑的獵物,發出不滿的低吼。
那是一隻白底黑紋的大貓,但比一般的狸奴大了不止一倍。粗壯的尾巴足足有一拳寬,渾身的毛發全都炸了起來。
那尖銳的獸齒,鋒利的爪牙。賀玠瞳孔猛地收縮,這隻妖物的氣息和女嬰身上的有幾分相似,他幾乎能清楚地描摹出這隻妖怪剖開那兩個幼童時兇狠的模樣。
它的妖紋在尾巴上,但隻有極為淺淡的一抹,說明此妖實力不容小觑。賀玠将小山雀藏在包袱裡,自己兩指一掐從袖口摸出一把匕首。
“給我站住!”賀玠看見它有轉身的動向,立刻大喝一聲。
可那大貓隻是慵懶地舔舔爪子,睨了一眼賀玠,縱身跳入茂密的叢林裡消失不見了。
賀玠轉身看着瑟瑟發抖的小山雀,知道要是自己将它丢在這裡的話,它轉身就會變成其他妖怪的盤中餐。
“你要跟着我走嗎?”賀玠歎了口氣,想着反正這隻小妖身上沒有煞氣,沒作過惡,爺爺發現也不會怪罪。
除惡念,留至善——這是爺爺教他的斬妖底線。而這隻小山雀,是善妖。
這樣想着,賀玠打開包袱,望着那隻傻兮兮的小鳥道:“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