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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面孔,朱紅的嘴唇。細長如柳葉般的眉毛下,一雙眼睛還保持着生前狠厲的模樣,遲遲沒有合上。
斷頸處的創面處理得平滑無比,像是上等的匠人打磨出的玉石,一點多餘的筋肉都不見。
撲通——
短暫的沉默後,賀玠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死人殘體什麼的賀玠倒是見過,可正兒八經的斬殺場面他是第一次見到。那一瞬間恐懼從腳底竄到了天靈蓋,麻得他四肢都無了知覺,愣愣地看着妖狐的屍首出神。
而窗邊的罪魁禍首好似沒有看見賀玠一般,神色自若地收起利劍,走到那妖狐的斷首處,抓着長發将腦袋提溜了起來。
一樣的佩劍,一樣的穿着,甚至連袖口處的斷裂都一模一樣。
賀玠可以斷定眼前的人就是裴尊禮,可是,此刻的他又和之前面見時的冷漠樣子截然不同——現在站在自己眼前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如果不趕快逃跑,保不準他的下一劍就是自己的眉心。
裴尊禮從出劍斬妖到面對屍首,從始至終表情都沒有一點波動。
他死一般平靜的眼眸注視了妖狐面孔半晌,突然毫不猶豫地拔劍刺向她的眼睛,在飛濺的血液中取出了一顆閃着紅光的妖丹。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點拖泥帶水,仿佛他已經幹過千百遍同等殘忍的事了。
等到那妖丹被裴尊禮收入袖中,妖狐的身體開始一點點腐敗,他才轉頭看向傻坐在地上的賀玠,輕輕擰眉,發出困惑的鼻音。
這個人,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不也是一位斬妖人嗎?為何會被這種場面吓到?
但裴尊禮沒有将疑問宣之于口,或者說他壓根兒不關心問題的答案。目的達成後,他便輕手拂去衣袍上的血漬,徑直朝着門口走去。
“你……殺了她……”
賀玠終是在裴尊禮離開房間的前一刻出了聲,讓他推門的手頓在了半空。
背對着賀玠的那張臉上,眉間的陰郁突然深了幾分,似乎覺得他說的這句話太過愚蠢。
“不、不是,我不是說不能殺。”意識到裴尊禮身上陡然外洩的殺氣,賀玠吓得舌頭都捋不直了,“還、還要謝謝宗主救命之恩。”
是了,要不是裴尊禮那一劍,自己的心髒現在都已經被捅穿了。
裴尊禮聽了他的道謝,頭都沒回一下,直接推開了房間門,讓滿屋的血腥味飄散出去。
“啊!”
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從兩人身後響起,賀玠剛剛差點失去的心髒被這一嗓子嚎得停了一拍。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白峰回不知道什麼時候悠悠轉轉地醒了過來,看剛一睜開眼就看到倒在自己身邊正在腐敗的無頭屍體,當即吓得尿了褲子,手腳并用地朝門口爬去。
“殺人啦!殺人啦!快來人啊!”
白峰回面露懼色地看着同樣驚慌的賀玠和風輕雲淡的裴尊禮,認定這兩人就是兇手,立刻朝着門外大喊。
裴尊禮看着腳邊毫無形象的貴公子,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突然發力将房門狠狠一關,吓得房間裡的另外兩人皆是一抖。
“失禮了,這位公子。”裴尊禮聲音冷得吓人,但面上依舊如常。
“這位藝伎姑娘其實為百年狐妖,在下恐其傷害公子精元,便出手将其斬殺,還望公子莫怪。”
聽完這一番體面有禮數的緻歉,賀玠的嘴緩緩張成圓形——雖然這話聽着很順耳,但言外之意不就是,我給你面子,你也别給我找麻煩嗎?
“狐、狐妖?”
白峰回哆嗦着看向一旁阿春的屍體,目光落在那恐怖的利爪上,又擰過頭看向賀玠和裴尊禮,半晌發出一聲怪叫,跪倒在兩人面前。
“多謝兩位大人救命之恩!多謝兩位大人救命之恩!”
賀玠沉默良久,完全無法把眼前這個吓尿褲子的人和剛才的花花公子聯系在一起。
“我就說怎麼會有如此輕浮的姑娘,果然是個下作的髒東西!可被你害慘了!”
慌亂之後,白峰回又對着阿春的屍首唾了口痰,将自己的不堪都歸結在她的身份上。
“哎喲,就是這位大人英勇出手斬殺這該死的妖物的吧!”白峰回晃眼看見了裴尊禮腰間華美的佩劍,知道他身份非凡,立刻谄媚地眯起眼睛,爬到他腳下作勢要磕頭。
“不必多禮。”裴尊禮面無表情地往後挪了一步,眼睛瞥向賀玠,“是他識别出狐妖的真身,拖延了時間,你應當感謝他才是。”
說罷,裴尊禮像在地牢中那般,果斷抽身從門口離開,絲毫不想多花時間在這種事情上。
賀玠發懵地看着眼前不斷對自己低頭作揖的白峰回,好半天才意識到自己這是被那個宗主給推出去擋麻煩了。
“不愧是捕快大人!”
恍惚間,那白峰回已經殷勤地将賀玠扶上酒桌了。他雙手蹭着衣服,看了一會兒地上的髒污,對賀玠笑道:“捕快大人您先坐一會兒,我去和家父意會一聲。您救了我的命,今、今晚您在我們珍滿樓,想吃什麼,想喝什麼都告訴我,我去準備!”
賀玠看着白峰回的嘴臉,指着依舊昏迷在牆角的兩位無辜姑娘說道:“先把她們安頓好吧。”
“哦對對對!”白峰回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兩個被遺忘的相好,立刻喚人進來将她們扶了出去。
“在下也不需要你請我吃什麼喝什麼,隻想懇請白公子好生配合我的調查。”賀玠雖然喜歡吃,但畢竟要事纏身,完成任務才是關鍵。
“調查?”白峰回愣了一瞬,随後一拍腦門叫道,“你看這事兒給鬧的,我都忘了這碼事了。大人您是想知道那失蹤案的細節是吧,沒問題沒問題,有什麼盡管問!”
這差别巨大的恭維讓賀玠渾身别扭,調整好呼吸後才開口說道:“就從第一起失蹤案開始吧,你那晚為什麼要約江伶出門?”
“哎。”白峰回長歎一口氣,“這男男女女的事情,大人您應該懂的吧。”
“我不懂。”賀玠誠實道。
“好吧好吧。”白峰回舉起雙手,“我就看那火夫閨女長得水靈,就送了她好多名貴首飾,約她那晚和我私會。可哪知道那丫頭過時間了也沒到,我到處也找不到人,怕她騙财跑路,就想着去報個官把她抓起來……誰知,那些大人隔天就告訴我,說、說那丫頭失蹤了。”
“那後面幾個姑娘呢?”賀玠對這種纨绔可沒好臉色,語氣頗有些不善。
“那些……”白峰回吞吞吐吐,“那些姑娘也差不多啊,都是和我約好晚上見,可誰知一個二個都沒影兒了!”
白峰回說完還嬉笑着搓手道:“大人,我可是天地可鑒的大良民啊,傷天害理的事我可不敢做。那些姑娘的失蹤真跟我沒關系。”
“跟你沒關系?”賀玠深吸一口氣,覺得肚子裡那團火就要壓不住了。
他在明知道有綁架少女罪犯出沒時,依舊用财□□惑,讓諸多姑娘深夜與自己私會。若不是這白峰回的一己貪欲,事情也不會走到這樣糟糕的地步。
“真該讓那狐妖吃了你。”
賀玠陰恻恻地說了一句,白峰回沒聽清,但莫名後背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