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他擰着眉突然想到了什麼,又立刻改口道:“也不是說蠢,隻是人與妖畢竟壽命和活法相差甚遠,相愛後痛苦的永遠都是雙方。留下的後代也多被疾病纏身,活不長久。”
可以誕下子嗣嗎?賀玠盯着湯碗中一圈圈油花,想到那位被多次提及的紅衣女子腦袋一陣陣發疼。
這次案件不似金壽村那次。進展到現在,賀玠居然連一個疑似的犯人都找不出來,更談何抓住真兇了。
戚大人那邊也遲遲沒等來消息,想來是未從賣粥女孩失蹤一事上找到關鍵性證據。
難道真要像那個長舌婦說的一般,深夜外出蹲點看守嗎?
賀玠呼出一口濁氣。将那份名單從袖口中拿出,再次細細看起來。
對了,白峰回其實沒有将那二十三個姑娘的住處都告訴他,有一個名叫陶安安的姑娘就沒有下落。
據那白峰回所說,這個陶安安隻跟他相處了短短七日,要不是他看見她送給自己的木珠手串,壓根兒就不會想起來有這麼個人。
“她好像就是城外哪個小村子裡的村姑,這具體住處我實在是不清楚啊。”
白峰回抓耳撓腮的樣子出現在腦海裡,賀玠拍拍腦袋将他趕出去。
看樣子,還得找人打聽打聽這個陶安安的下落。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尾巴吃醉了,雙手撐着通紅的臉頰問道,那頭雪白的頭發在燭火下變得像琉璃般剔透。
“你還有兩個問題可以問我。”
賀玠笑了笑,不抱期望地問:“你知道最近城中的失蹤案嗎?”
“知道啊。”尾巴回答得倒是快,“說是把衙府上下搞得一團亂,夜間守衛的人力都抽調了不少,但依舊沒抓到兇犯……怎麼,你在摻和這件事?”
尾巴的嗅覺相當靈敏,賀玠所有的神情變化在他眼中都無處遁形。
“毫無頭緒。”賀玠自嘲地笑了笑,桌子下的拳頭緩緩握起。
不但毫無頭緒,還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女孩在眼前被綁走。
“你在難過什麼?”
尾巴感受到了賀玠陡然升起的壓抑,偏過頭斜眼看他。
“沒什麼。”賀玠搖搖頭,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覺得那個兇犯,會是妖物嗎?”
尾巴嘶地吸了口氣,裝模作樣地撓撓下巴。
“不好說。但是想要從衆目睽睽的城中帶走數量如此龐大的女子,還不留下蛛絲馬迹……我覺得不太像是人類能夠做到的。”
“山夔嗎?”尾巴沉思道,“那些醜東西有時候會去誘拐人類的幼崽,然後吃掉。但是這種針對于女子的誘拐倒是少見……什麼色欲熏心的蠢貨會幹出這種事情?”
賀玠向尾巴簡述了一遍目前自己掌握的線索,在說到推測犯人可能是因妒作案時,尾巴卻笑着擺擺手。
“不可能是因為妒忌之心。”尾巴笃定地說。
“為什麼?”
“這是第四個問題了。”尾巴異常嚴格地提醒賀玠。
“明天我再給你做一頓,可以吧?”
尾巴皺着眉毛衡量得失,最後還是拜倒在了賀玠的廚藝下。
“因為昨晚經過我的探查,那鸠妖已經不在孟章城中了。”尾巴将那個狐妖妖丹掏出來得意地說,“那狐妖是鸠妖的侍從。她隔一段時間便會從侍從們的妖丹上汲取妖息修補身體。宗主之所以剖妖取丹也是想要引出鸠妖的位置。”
“但你也知道,那鸠妖是靠人類的妒忌之氣修煉。如果這失蹤案真是有人因嫉妒而犯下,那你猜猜,這數起失蹤案所聚集的妒火該有多麼龐大?那鸠妖會白白放過這大補之氣?”
尾巴說得也并無道理,但賀玠又不是那鸠妖肚裡的蛔蟲,怎會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衙府官人給你許了什麼好處,你這麼為他賣命?”尾巴揶揄地看向賀玠,看着他焦頭爛額的樣子似乎很是愉悅。
“錢兩而已。”
“噗!”尾巴沒忍住笑出了聲,一副富貴人家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看得賀玠直冒火。
此時門廳内的住客也散得差不多了,七歪八倒的桌椅橫在地面上,吃剩的髒污到處都是。
賀玠正想着起身收拾碗筷,卻見得方才還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的尾巴蓦地坐直了身體,用衣袖匆匆擦幹淨油汪汪的嘴角,然後同手同腳地跑到門前,推開了門闩。
濡濕鹹腥的雨水順着敞開的大門飄了進來,浸潤了老婆婆上午才擦過的地闆。
賀玠聞到了霖澤洗淨樹葉的清香,擡頭看見了那位衣衫如墨的凡間仙君。
大概是有需要夜間完成的任務,裴尊禮褪去了惹眼的白袍,換上了與天色别無二緻的黑衣。他的衣角不慎沾染上些許黃泥,披散的長發被細雨打濕,黏在側臉和腰背上,臉色比那暴雨前夕的烏雲還要陰沉。
“宗、宗主。你回來了!”尾巴脊背挺直,立刻迎上去接過裴尊禮的佩劍。
“杜玥已經不在這裡了。”裴尊禮緩步走進客棧,輕輕撣走肩上的雨珠,淡定地陳述着調查事實。
“那我們要離開嗎?那個女人狡猾得很,當年阿鸢姐就是……”
尾巴的後半句話被裴尊禮一個眼神打斷了。
“對不起,失言了。”
尾巴喪眉耷眼地道着歉,要不是周圍還留着幾位閑散的住客,他又該露出貓耳朵了。
裴尊禮看着低頭緻歉的尾巴,悄悄将淌着血的左手縮回袖子裡,擡起右手給他看手裡的油紙包。
“包子,我買了四個。”裴尊禮垂下目光,看到了尾巴嘴上還沒來得及擦幹淨的油脂。
“你已經吃過了?“
“對、對不起宗主!我沒想到您今晚會給我帶晚飯,所、所以就吃了别的!”尾巴伸手一指身後龜縮在角落的賀玠,大聲道,“都是因為他做的蛇肉太好吃了!我、我忍不住……”
“蛇肉?”
不知是錯覺還是現實,賀玠總覺得裴尊禮在聽到這兩個字時,那張萬年不驚變的容顔終于出現了一絲情感波動。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看向賀玠面前被舔舐得精光的碗盤,以及他手中尚有餘溫的熱湯。
“呃……如果裴宗主不介意的話,我鍋裡還剩了半碗。”
如此沉默的氛圍中,賀玠覺得自己有必要打破僵局,卻不知為何說出了這麼欠揍的話。
白癡!人家堂堂鎮國宗主,會吃你那殘羹剩飯?
“并不介意,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裴尊禮毫無架子地走向竈台,拿着隻滿是豁口的碗就給自己盛了半碗熱湯,在賀玠驚恐的目光中一飲而盡。
“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尾巴邀功似的湊上前去,朝着賀玠一笑,“這個……這個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賀玠:“……”
“在下姓賀,單名一個玠。”
“對!這位賀兄弟的手藝當真了得!我都想讓他回我們宗門當火夫了!”
感謝擡愛,但這是萬萬不可能的。賀玠應和着尾巴笑了笑,卻發現從剛剛開始,裴尊禮就一直保持着站定的姿勢沒有動過。
“是……有什麼問題嗎?”賀玠絞着手指,沒來由的緊張。
裴尊禮擡頭看着他,透澈的眼眸中似是醞釀着千言萬語,但到頭來,他也隻是低聲道。
“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