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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
聽到裴尊禮的誇贊,賀玠都有些不敢置信。
這位宗主總是一副清高莫測的樣子,對什麼事物都提不起興趣的慵懶,沒想到自己的湯還能收獲他的贊揚。
“閣下應當對自己的廚藝感到驕傲才是。”裴尊禮謙遜地說,平易近人的樣子簡直和那位一劍斬下妖孽頭顱的劍客判若兩人。
面對兇惡殺伐果斷,面對百姓溫潤有禮。陵光國可真是有了隻不得了的領頭羊。
賀玠難掩崇敬地偷瞟裴尊禮,覺得那是自己這輩子都無法觸碰的存在。
裴尊禮将喝空的湯碗放下,轉身看向尾巴道:“有對别人道過謝嗎?”
“這、這是我和賀玠的交換!我回答他問題,他給我做飯。很公平!”尾巴叉着腰不服道。在他的認知裡,公平交換就是一筆買賣,何來道謝一說?
裴尊禮沒說話,就這樣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後,尾巴實在招架不住這樣的威懾力,垂着頭乖巧地走到賀玠身邊。
“哎,這點小事,不用謝不用謝!”
還沒等尾巴開口,賀玠就連聲回應。本意是不想讓尾巴覺得難堪,可不知為何裴尊禮卻不贊同地看了自己一眼。
“宗主……”尾巴委屈巴巴地轉身,結果隻看見裴尊禮潇灑離去的背影,連衣角都沒碰上。
“是我說錯什麼了嗎?”賀玠不明所以地問。
“是我。”尾巴撓着腦袋大聲歎氣,“是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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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房門被輕叩三聲。
坐在窗邊的裴尊禮并未擡頭,借着燭光自看那嶄新的話本。
“宗主。”
尾巴小心翼翼地在門口探出腦袋,見裴尊禮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後才悻悻走進屋。
“你什麼時候跟不明來曆的斬妖人關系甚好了?”裴尊禮翻了一頁書,言語間滿是冷淡。
“我……”尾巴嗫嚅着開口。在裴尊禮的注視下,任何辯解都是蒼白的廢話。
“我也并沒有怪罪你的意思。”裴尊禮看着他亂蓬蓬的頭發歎了口氣,“不過是萍水相逢的生人,攀談即可,切勿深交。”
尾巴點點頭,見裴尊禮沒有不快的迹象,便大着膽子蹦到他身邊問道:“宗主,既然那鸠妖已經逃了。那我們是不是也要走了?”
裴尊禮垂眸看向跳動的燭火,眼瞳中金波流轉。
“今日宗門那邊來信了。”
“說什麼說什麼?是不是我前些日子讓鑄造的寶劍鍛好了?”
裴尊禮将信紙掏出,遞給尾巴。
“當朝四皇子自萬象國來宗門議事,說是要宗内派遣十餘名弟子随他前往了卻谷重布妖王封印,長老們那邊急着讓我回去定奪。”
“這種事情讓那些外門小蟲子去一去不就好了?重布封印又沒有任何危險,寫封信的事,又何必親自回去……等等,四皇子?”尾巴本來心不在焉地摳着手指,突然意識到裴尊禮話中的重點,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裴尊禮靜靜地看着信紙上分明的墨迹,輕聲道:“這封信,恐怕就是出自殿下他本人吧。”
“那姓莊的也有臉回來!當年就屬他跑得最快,生怕晚一天這皇子的寶座就捂不熱了……白眼狼一個,我不喜歡他。”尾巴盤着雙腿跳上床,臉上大寫的生氣。
“他并不是逃跑,也不是白眼狼。”裴尊禮想要為這位舊友辯駁,但看着尾巴氣鼓了的臉,又住了口。
“罷了,你不了解他也是自然。”裴尊禮将信紙折好放在桌上,“但這次恐怕得讓你替我回去和他交涉了。”
“我回去?”尾巴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為、為什麼啊?”
“七日後孟章神君會于城中降下福澤甘霖,那時他一定會以本體現世……我要去面見神君本人。”裴尊禮一字一句道,“既然陵光神君有再世的可能,同為神君的他,應當不會沒有消息。”
“那、那我要怎麼跟那群老頭子解釋啊。”尾巴一籌莫展地說,“那個四皇子也不會聽我的話啊。”
“就按你說的,提拔幾名外門頗有實力的弟子随他前往。你跟長老們講,他們會知道是我授意的。”
眼看裴尊禮心意已決,尾巴知道反抗已經沒有作用了,隻能哼哼唧唧地應了下來。
“還有,注意禮數。”裴尊禮溫聲提醒尾巴,“要是四皇子告訴我,你有什麼地方招待不周……”
“我知道了!”尾巴飛撲到裴尊禮身邊,化為翻肚皮的大貓在地上打滾,兩個前掌的尖爪忽隐忽現,“宗主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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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賀玠回房間安頓好明月和連罪後,自己就揣着那合過身的茶壺出門了。
沒在白峰回那邊挖到進展性的線索,隻能親臨現場去勘查,說不定就能目睹那犯人的作案的現場,抓個正着。
珍滿樓後街原本是城内徹夜燈火不滅的象征,但自從那賣粥姑娘小容失蹤後,這川流繁盛的街道也不複往日那般祥和。鼎沸的人聲也不再是平安的呐喊,而是罪惡的僞裝。
賀玠來到昨天停留的攤位上,但站在那裡奮力叫賣的女孩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對搭手做燒餅的夫婦。
聚寶盆裡永遠不缺撈金的投機者。沒有人會善良到為一個失蹤的女孩留下緻富的寶座,他們隻會為此争得頭破血流。
“大叔,你們這裡都是賣通宵嗎?”
賀玠自來熟地靠在燒餅攤上,順手挑了倆燒餅包好。
“哪裡能熬到通宵啊。”大叔笑着擺手,“大多數都是寅時就收攤走人了。要賺那個錢,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寅時。臨近黎明前的至暗。連公雞都尚在睡夢中的時間,那個姑娘一個人扛着繁瑣的鍋碗瓢盆往家走。
她家住在離這裡腳程很遠的東邊,要經過五條大路和十三條暗巷。
據最後一個看見過她的人說,那時天空都已經蒙蒙亮了,她肩扛手提地走過了自己門前,然後徹底消失在距離她家不過三條小巷的路上。
賀玠手中捏着茶壺,死死盯着遠處那宛如深淵巨口的夜色,一點點吞噬了闌珊煙火的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