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月是被一陣陣刺耳的書頁翻動聲吵醒的。
它鼓鼓肚子,翻了個身看着聲音來源,卻被一堆紙頁書本砸了個劈頭蓋臉。
“叽啾啾!”
它憤怒地将腦袋從書堆裡鑽出來,卻看見賀玠背對着它坐在書案前,頭發被他自己揉成了雞窩,手上攢了一堆被筆墨畫髒的紙頁。
“啊,明月你醒了?”
聽到身後的鳥叫,賀玠有氣無力地回過頭,臉頰都被戳上了一道墨痕。
窗外雨聲不停,但日頭已經爬到了頂端。
跟衙役和小姑娘聊完回來後,賀玠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
為什麼鎖昔對其他女孩的影響是看到小時候的自己,而對他卻是另一番景象?
這種神明術法應當不存在失效的情況,那麼問題隻可能出現在自己身上。
到底是那桃木妖搞的鬼,還是自己體質特殊,亦或是……
賀玠敲敲腦袋,不得不面對他最不想承認的那個結局——鶴妖就是自己。
可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荒謬的事情!
一介草民活了十六七年,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千年大妖。就是編話本也不敢這樣編的。
況且自己對兒時生活的經曆都記得清清楚楚,總不見得那些被爺爺狠狠操練折磨的童年都是虛幻雲煙。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于是在經過長達一個時辰的思想鬥争後,賀玠為自己這趟修行之旅鄭重地加上了一個臨時目标——先找到那個不知道在哪兒逍遙快活的騰間老頭。
是鬼是仙,是騾子是馬。隻要找到老頭好好逼問一下就能真相大白了。
更何況——賀玠想到那樹妖供出交給他鎖昔仙術的人——這也是令他無法忽視的疑點。
“老頭子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賀玠用劈了叉的毛筆在紙上畫了個長着小胡子,醜醜的人頭,然後狠狠用墨迹将它塗黑,團成一團丢在地上。
咕——
一陣冗長響亮的肚子叫聲沉默了那煩躁不已的少年和床上發火的山雀。
一人一妖尴尬對視後,賀玠低頭看看肚子,這才意識到自己除了那碗湯藥,已經一整天未進食了。
“先不管了!”賀玠把筆一丢,伸了個懶腰回頭看向明月,“我們去吃飯吧!”
吃飯!
明月雖然靈識不高,但對這些詞卻意外的敏銳。立刻晃動着身體飛到賀玠肩上,将那點起床氣抛之腦後。
孟章的這場雨的确下得有夠長久。即使天上挂着太陽,也沒有止住那綿綿細雨。
賀玠撐着油紙傘,帶着明月七彎八繞朝一個小街走去。
那珍滿樓雖是孟章最為精緻繁華的酒樓,可一想到那是白峰回家的産業,賀玠就半點胃口都提不起來。
客棧的老婆婆看他們要外出覓食,特地推薦了一家據說隻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小面館,做的面食堪稱一絕,她從年輕吃到白發。掌勺都換了三代人,可那味道一如既往的美味。
那面館所在的位置也是絕。堂皇大道上的店鋪不要,非得擠在一個小巷裡。可即便那巷子窄又深,也依舊擋不住那慢鹵細熬湯底的撲鼻香氣。
門面不大,但店内除了那奮力扯面煮湯的胖師傅外,竟然沒什麼客人,隻有靠近牆角的一張桌子上坐了一位氣質兇煞的墨發男子。
不對啊,老婆婆不是說這家店很是出名嗎?
賀玠左顧右盼地走進店裡,對着胖師傅道:“三晚打鹵面。”
胖師傅一雙小眼睛為難地轉了轉,低下頭對賀玠輕聲問道:“小兄弟,你确定要現在吃嗎?”
這怎麼不能現在吃了?
賀玠疑惑地看着他咕咚冒煙的大鍋,裡面分明煮了将近十人份的面條。
看他呆傻傻的樣子,胖師傅也有些着急,意味明顯地努了努嘴,示意他看向那位怪異的男人。
賀玠扭頭,看着那桀骜不馴的後腦勺,又緩緩将頭扭回來。
“三碗打鹵面,謝謝。”
那人又不是什麼邪煞厲鬼,自己怎麼就不能吃了呢?
胖師傅見他如此冥頑不靈,焦急地拍了拍額頭,卻聽見一聲幽怨的詢問。
“楊胖子,是本君很見不得人嗎?”
“哎喲怎麼會呢!”胖師傅雙手一拍,鬓邊汗急得唰唰掉,“神君大人英勇無比才氣無雙。草民隻是怕……隻是怕這些毛頭孩子不懂禮數耽誤大人您用餐了。”
這谄媚臉說變就變,狗腿程度讓賀玠歎為觀止,好半天竟然沒反應過來他話中的“神君大人”意味着什麼。
男人倒是對這些奉承的話無感,他慢慢轉身,看向那位仍舊呆站在原地的少年,眉間深刻如峰巒的皺紋又蹙緊了幾分。
肩上的明月已經被吓得将腦袋縮進了脖子裡,拼命讓自己的存在感降至空氣。
“嘁。”
短促又精簡的嘁聲從男人唇間發出,他凝視着賀玠那雙神情空白的眼睛片刻,然後轉頭低聲嗫嚅道:“蠢死了。”
賀玠:“?”
什麼情況?怎麼一上來就罵人呢?
“本君的面呢?怎麼還沒好!”
還沒等賀玠做出反應,男人就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驚得那胖師傅立馬手忙腳亂地盛面,拿了一個比人腦袋還大的碗才裝下一鍋的面條。
“那我的呢?”
賀玠轉頭看向滿頭大汗的胖師傅問道。
管他什麼牛鬼蛇神,退一萬步講,這沒有素質脾氣古怪的男人要真是孟章神君,也阻止不了他吃飯的心。
饑餓的怨氣和方才被莫名其妙罵蠢的怒氣交織盤根在賀玠胸腔裡,這口惡氣他是不吐不快,絕不會退讓。
“哎喲我的祖宗!”胖師傅搞不明白他為啥這麼看不懂眼色。經常來他家吃面的人都知道神君大人每月會有幾天來此用餐。于是都紛紛躲着不和他見面,生怕惹惱了這位喜怒無常的大人。可沒想到這年輕人如此初生牛犢不怕虎,真當是要急死他。
“我還真是不知道,在孟章吃一碗面也需要看别人眼色了。”賀玠沒注意到肩膀上已經要昏厥過去的明月,憋着口氣正色道,“還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這位大叔空有一身氣魄卻待人如此粗魯,也敢冒充孟章神君。不怕遭五雷轟頂?若是那神君有你一半粗鄙,我看這孟章也是大運将至了。”
放完狠話,賀玠還覺得不解氣。惡狠狠地從錦囊裡掏出一枚碎銀,豪氣地拍在桌上:“今天這面我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