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後的車廂似乎傳來了一些細小的動靜,瘦麻稈用尖長的指甲掏了掏牙縫,從車廂闆的縫隙中窺視而去。
蒙上灰布的鐵籠安穩地固定在車廂中央,鱀妖也保持着手腳被縛的姿勢靠在牆角。唯一讓他覺得不太穩定的賀玠也閉着眼睛沉沉睡去。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似乎方才微不足道的響動隻是他的幻覺。
“離陵光還有多遠?”瘦麻稈收回目光,淡淡問身邊兩人。
“瘦子你也太心急了。這還沒出孟章邊境呢,就是千裡馬也得再跑三四天才能到啊。”其中一個人拿着半壺清酒,醉醺醺地說,“不着急,反正這路還遠,我看那鱀妖長得也怪水靈的,還不如在送到那潑皮少爺之前給哥幾個嘗嘗鮮。”
他笑得猥瑣下流,面巾也擋不住其下揚起的詭笑。
“想什麼呢?”瘦麻稈掏着牙朝他腦袋上狠狠打了一下,“先不說你打不打得過那丫頭,玩出問題你跟那瘋子解釋?”
那人想了想康家大少那山一樣的身軀和剝皮抽筋的變态玩法,打了個寒顫,再不敢提檔子事。
“少廢話,今晚找到下腳的地方了嗎?”瘦麻稈嗤道。
“還是老地方啊。”
車廂内的賀玠豎起了耳朵。
“客棧的錢我們可給不起,睡一晚上我們這趟貨都白跑了。”
看來他們不打算住客棧,這些妖牙子恐怕有隐匿的據點供落腳。
“收拾幹淨了嗎?”瘦麻稈問,“我可不想睡在屎尿沖天的地上。”
車前的三人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而車廂内的賀玠則聚精會神地思索着要如何拯救這一車的妖獸。
既然他們沒有連夜趕路的打算,那夜晚的休憩時分就是自己最好的機會。
夜色漸漸沉下,一行人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趕到了一處漏了半邊屋頂的荒廟前。
荒廟的屋檐下都結上了厚厚一層蛛網,積塵落灰揚了滿屋,隻有入門的地方打掃得還算幹淨。
原本供奉神像的地方如今隻剩下零星的碎石和傾倒的供碗,幾張破草席和爛被褥鋪在地上,就是他們今晚的容身之所。
瘦麻稈将馬車拴在荒廟後,拿了一袋子糗餅甩在地上,那倆蒙面人立刻摘了面巾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賀玠不敢輕易吃他們的東西,擺手拒絕了瘦麻稈遞來的餅後就帶着自己的東西找了塊還算幹淨的草席盤腿坐下。
那鱀妖也被他們帶進了廟内。瘦麻稈怕她餓瘦了自己被找麻煩,毫不吝啬地将剩下的糗餅都放在她面前,可女孩卻嗤之以鼻地别過臉。
“死啞巴,還嫌東嫌西。到了那瘋子家我看你有幾天好活。”
一個蒙面人嘴裡包着食物大聲罵着,眼神還不老實地在鱀妖嬌小的身軀上下亂瞟,仿佛能透過那寬大衣袍看見内裡少女的肌膚。
賀玠隻感到一陣急火燒心,後牙都氣得癢癢,偏偏現在不能動手,隻能遏制住幾欲拔刀的手平躺在地上,裝作舟車勞頓昏睡不醒的模樣。
“吃完了就趕快休息,兩個時辰後繼續趕路。”瘦麻稈吃掉最後一口糗餅,拍拍手躺在一張草席上飛快入睡,不多時就打起了呼噜。
随着最後一聲吞咽的結束,荒廟徹底籠罩在了死寂之中。
賀玠側躺在草席上,兩隻眼睛卻睜得比誰都大。他在等那三個人都陷入熟睡,才能開始自己的計劃。
簌簌——簌簌——
廟外風吹落葉聲有些奇怪,那幹枯的枝葉像是被什麼野獸的爪牙輕輕劃過,一片片朝着殘破的廟門蔓延。
率先動作的是瘦麻稈,他在聽到那不同尋常的響動時就倏地從地上坐起,手指翻動,捏出了術訣。
整個廟内的氣息立刻被輕微扭曲。賀玠知道這是他擅長的障眼法,此時就算門外千軍萬馬闖進來,也無法看到廟内隐藏的他們。
“殿下,我們還是回去吧。我看天色也暗了,後半夜說不定會下雨。”
門外傳來膽怯恐懼的聲音,貌似是個年輕男人,說話的語氣都在發抖。
“要回去你自己滾回去。”
緊随那恐慌的是一聲極為煩躁的男聲,那怪異的響動也伴着這聲怒喝再次響了起來。
簌簌——吱呀——
賀玠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的聲音,隻覺得背後忽然涼風吹過——廟門被人打開了。
賀玠呼吸一窒,立刻翻身坐起來看向門前。
朦胧月色下,一輛造型獨特的四輪車出現在門檻前,那車上端坐着一位男子。腰身筆挺氣宇不凡,夜色也遮蓋不了的俊朗面容上卻是令人生寒的陰郁,兩隻眼睛憤然地能射出刀子。
而跟在他身後的小厮背了個碩大的笈囊,畏畏縮縮地打量着屋檐下的蛛網。
他的腿——賀玠低頭看向男人的雙腳,通過那過于纖細的小腿知曉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站立過了。
這是個雙腿殘疾的男人,而且他很憤怒。
瘦麻稈和兩個蒙面人都警惕地起身,雖說知道有障眼法的存在,但不免還是會對男人有幾分戒備。
“殿下,這裡面好陰森。”小厮顯然看不見廟内的四雙眼睛,依舊惶恐地喘氣。
被他稱作殿下的輪椅男人一手撐着下巴,歪頭掃視了一圈廟内,突然笑了笑。
“這不是挺好的嗎?”男人玩味地咧開嘴輕聲道,“有瓦有牆,有地有房。不會淋到雨就好了。”
說完,男人自己搖着輪椅,一點點駛進屋裡,從四人中間穿過,目不斜視地走到神像供台的後面,拉開了一扇早就被蟲蛀空了的門進到廟後的房間裡。身後的小厮也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三個妖牙子保持着進攻的姿勢,直到輪椅男和小厮關上了吱呀吱呀響的門後,才收起緊握的武器。
“瘦子,那個瘸子應該沒看見我們吧。”
“應該沒看見。”瘦麻稈神色陰冷地看向身後的門,“還以為是什麼人呢,早知道是個瘸子,在他進來之前我就把他殺了。”
“現在殺也不晚。”一個蒙面人拔出匕首,想要沖進屋内的房間。
“算了,放他們一條賤命吧。”瘦麻稈擡手攔住了他,“我們這次的目的可不是殺人,不要節外生枝。”
那人衡量了一下利弊,在金錢和殺人中選擇倒頭就睡。
“你也别看了,要是睡不着,就去門口望風。”
瘦麻稈看到賀玠出神的表情,以為他是被突然進來的兩人吓到了,嗤笑道:“二兩膽子。”
賀玠沒聽見他的嘲諷,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扇被關閉的門上。
他好像在哪聽過男人的聲音。
模糊中,那個人皺眉撇嘴,萬般無奈又煩躁地仰頭看着自己,雙唇一開一合。
他在說……
“啾啾!”
枕邊的明月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發出兩聲短促卻驚愕的叫聲。
賀玠敲敲太陽穴,覺得自己是累出幻覺了。
“怎麼了?”他側躺下身小聲問着明月。隻見小山雀背上的羽毛都炸開了,望着男人進入的房間,小小的眼睛裡寫滿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