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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已經過去一月有餘。賀玠心裡一直惦記着這件事,時間一到就迫不及待地飛去了郁離塢。
不出意外的,裴尊禮早就捧着劍譜乖乖等在窗前了。他很是聽話,隻讓看第一式,他就隻翻動那幾張書頁,後面的東西一點都不看。
他雖然連最基礎的握劍姿勢都不标準,可卻對賀玠提出的,關于劍法第一式的問題對答如流,最為細枝末節的點也能抓住。
誰說他是個蠢貨,這不悟性挺高的嗎?
賀玠對他的表現很滿意,跷着腿坐在屋檐上,一邊吃蛇肉幹一邊問他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那時的裴尊禮還有些疑惑。
“你做得這麼好,應當有獎勵。”賀玠笑道。從前神君就是這樣對他說的,每每自己突破一式劍法後,他都會問自己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他去陵光城中給自己帶回來作為贊賞。
裴尊禮受寵若驚地思考了一上午,最後喜滋滋地朝賀玠道:“我想讓雲鶴哥陪我去城裡玩!”
于是說到做到的賀玠就這樣地被他徑直拖到了陵光城裡,還換了一身隐蔽的刺客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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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鶴哥,雲鶴哥?”
裴尊禮的呼喊聲讓賀玠思緒回籠,視線重新凝聚在手裡紅豔的糖葫蘆上。
“你在想什麼?”
裴尊禮仰起頭問他,眼睛亮得像小鹿。
賀玠垂眼,發現自己手裡的糖球隻剩下了一顆,而裴尊禮手裡的那串還是滿滿當當的。
“你不吃嗎?”他舔舔嘴唇問道。
“我不餓。”裴尊禮小心翼翼地用油紙将糖葫蘆包好,低頭護在手裡。
小騙子——賀玠看到了他輕抿的嘴唇和吞咽的喉頭,知道他肯定是饞了。但至于為什麼不吃,賀玠不用想就能明白。
是家裡那隻小小鹿還等着他喂食呢。
“是要給妹妹吧?為什麼不再買一串?”賀玠問。
“什麼?”裴尊禮擡頭,眼中的難堪一閃而過。
“我不喜歡吃。”他小聲道,半晌又加重語氣說,“我不喜歡吃。”
看着他咬死不妥協的樣子,賀玠也不跟他客氣,甩手就将自己買來的一大堆點心扔到了裴尊禮懷裡。
“這些都給你吃,在這兒等我!”
說完他就利落地戴上面紗,順着小巷走回了擁擠的人潮。
裴尊禮追了兩步,卻在人來人往的大道上跟丢了賀玠的蹤影。
他兩手都抱着噴香的點心包,裡面的油酥都将外層的紙浸透了,深褐色的油暈是最高階的魅惑術,一陣陣撲鼻的香味讓裴尊禮的肚子難以遏制地叫了起來。
怎麼可能不餓,怎麼可能不想吃。隻是自己掏空了全身上下的口袋,也隻能勉強湊齊兩串的錢。
說出去恐怕都沒人會相信,天下第一劍宗的少主連買串糖葫蘆的子兒都沒有。
裴世豐自認為能給他口飯吃就是最大的仁慈了,當然不會再給他提供金錢上的支持。
伏陽宗自是不缺錢,就連郁離塢打雜的仆役每月都能撈上幾塊碎銀,平日裡打掃房子不注意都會落下幾枚銅闆。可憐裴家兩兄妹,隻能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溜到正廳和屋外,順着牆縫去找那些被遺落的銅錢。
那些雜役過得舒坦了,根本不在意個把錢,但這對于裴尊禮來說卻是唯一獲得錢财的途徑。
蒼蠅再小也是肉。好多仆役順着宗主的意思看不起兄妹二人,準備的餐食也是饑一頓飽一頓。每當妹妹餓得難受時,這些撿來的銅币就成了兩人的救命錢。
可哪怕是饑餓難忍的時候,裴尊禮最多也隻能買點饴糖油渣子,糖葫蘆都是逢年過節才舍得買的。如今懷裡抱着這麼多五花八門的點心,他居然生出了一種不真實的飄然感。
“小竹筍,過來幫我!”
不遠處傳來賀玠的聲音。裴尊禮擡起頭,最先看見的是一個比人還高的竹竿架子。架子頂端用幹草紮成垛,插滿了火紅的糖葫蘆,再往下看就是他那包裹嚴實的雲鶴哥。
因為身上衣物繁瑣,他走起來有些吃力,可那竹竿卻穩穩地被扛在肩上,一根糖葫蘆都沒掉。
周圍光腚的小孩眼睛都要看直了,從沒見過有人豪橫到可以承包一整個糖葫蘆架。
裴尊禮已經完全傻住了,直到賀玠艱難走到他眼前都沒有回魂。
“這、這是什麼?”他結巴道。
賀玠被他癡呆的模樣逗笑了:“單個兒的你認識,怎麼紮在一起就認不得了?”
裴尊禮嘴巴都張成了圓形,表情怎一個“驚”字了得。
那紅豔油亮的糖球在他的認知裡代表着逢年過節,是隻有喜食來臨時才能吃上一口的稀罕物。
一串就值一個銅闆,他平日裡完全舍不得買來吃。可如今卻成堆成堆地出現在眼前,怎能不讓他吃驚。
“雲鶴哥……你……這很貴,我們也吃不完,你快還給人家把錢要回來。”裴尊禮滿頭大汗道。
“很貴嗎?”賀玠眨眨眼,“我剛開始還怕自己帶的錢不夠,就随手掏了個玉如意給老闆,沒想到他直接把整個糖架子都給我了。”
玉如意……裴尊禮汗流浃背了。
“雲鶴哥,這不行!”他急得跳腳,“你的那些玉飾都太貴重了,遠遠超過了這些東西本身的價值,不值當!”
“不值?”賀玠反問,“你喜歡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