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客行看着對面的周子舒,笑着閉上了眼睛,他們掌心相對的雙手漸漸滑落,周子舒睜開雙眼,滿是震驚。
“唉。”空中飄蕩着一聲女子的歎息,隻是這兩人都無法聽見。
這聲音的主人尚未幻化成人形,她本是一塊璞玉,不知被誰打磨成了玉石,做成了簪子,日日戴在那溫客行的頭上。
她能記起的歲月不長,但是她已然見過了很多。她見過溫客行父母慘死,見過鬼谷那暗無天日的日子,見過這世道人心叵測,見過無數的血腥與殺戮……她還見到了他遇上他,那個一點點将溫客行拉回人間的人。
隻是可惜……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方才若不是老溫那家夥将簪子插在門上,讓她莫名其妙地從簪子裡出來,撞進了這地方,她恐怕是得跟外面那大雪作伴了。那樣的話,不知道又得是多少個春去秋來,她才能再度出現在世人的眼裡。
女子思緒飄遠,臉上帶着幾分愁意,她雖非人,但也與他們二人相伴了不少時日。老溫任性,一腔恨意想還與世人,可是那人呢,他有的隻是悔恨,是甯可自我折磨,也不願再傷人半分。
感歎間,女子隐約感覺到周圍有什麼發生了變化,她猛然向兩人看去,周子舒依然瞪大眼看着溫客行,溫客行的身體以一種奇怪的弧度扭曲着停在了半空中,像是快要倒下,又像是突然被人扶住。
突然間,四周場景變化,她方才見證過的每一幕,倒放着出現在她面前。她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這變換卻越來越快,她轉過身去,身後不再是牆壁,而是雪山,是溫客行從天而降救走周子舒的畫面。
緊接着雪山也快速在她的眼前消失,她看見了周子舒拔釘、溫客行詐死、周子舒重回四季山莊、溫客行真實身份暴露、溫客行勾搭周子舒……
再一眨眼,畫面不再變化,一切都停了下來。
頭上壓着不輕的分量,她來不及去看自己頭上到底放着什麼,因為她的眼前是一片鮮紅。
放眼四周,屍首遍地,而她一身青綠色嫁衣,顯得格格不入。
現在的她,叫作柳甯樂。
十年後。
今日京中家家缟素,京城保衛戰剛剛結束,天窗少主秦九霄身亡,但這滿目的白卻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晉王那死了十年的晉王妃。
今天是她的忌日。
即使時隔多年,百姓也依然記得晉王妃剛離世的那年,晉王不問朝政、不振朝綱,稍有不慎,便有宮人大臣受其波及,宮中刑罰殺戮不斷。隻是後來,不知何人向晉王進獻了不少女子,情況才有所好轉。這些女子有的是眉眼像那人七分,有的是性子與那人如出一轍,拼拼湊湊,也算全了晉王一場黃粱夢。
晉王的王妃死在成親當日,那日大家都瞧着花轎從柳府接着甯樂郡主進了晉王府,卻不知為何本該老老實實呆在晉王房中的人出現在了柳相府中。
柳府走水,大火連着燒了大半個時辰,竟無一人驚覺,待晉王一身婚服策馬趕來,火勢已無法控制。
節度使府。
周子舒一身黑衣,頭發束起,整個人顯得冷漠而疏離。他将一瓶毒藥放在桌上,讓屋裡的女子選一條路來,他方才在屋頂剛殺了她的父親。準确說來,整個節度使府,現在隻剩了她一個人。
女子是節度使府李大人的女兒,靜安郡主。她對于剛剛發生的一切猝不及防,但是她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除了死,她别無選擇,眼前這個人也不會給她别的選擇,隻是……她想到了秦九霄,甯樂說過會救他,所以她現在還不能死。
“她不能死。”靜安郡主的話被人搶先說出了口。
來人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隻露出小半個精緻的下巴,聽聲音很明顯是個女子。
周子舒猛地看向她,一方面是驚訝于竟有人悄無聲息地進了這裡,另一方面則是覺得這個人給了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閣下是何人?”外面一片寂靜,周子舒隐隐覺得事情不對。
“放心,我隻是來帶她走的。”女子往前兩步,拉着靜安郡主便要離開。
“站住!”周子舒冷喝一聲,手裡的劍卻“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他雙腿癱軟,渾身竟使不上一點力氣。
女子停下腳步,放開靜安郡主,走到了他的面前,身上帶着陣陣藥香。
女子半蹲,一隻手擡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仰頭看向她。這一回,周子舒終是看清了她的面孔。
黑袍下,是甯樂郡主柳甯樂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