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樂嫣隐約覺得熟悉。
是了,當時江山未定,阿耶帶着她遠行,路途迢迢,很長一段路都不見人煙,他們一行人便一路靠打獵走了下來。
那年他們遇到了一頭狼,狼這種動物,素來群居不獨行,所以他們遇上它,雙方都有些始料未及。
她記得幾人圍獵的場景,她躲在一旁,瑟縮着,看那頭狼兇猛地反抗,到最後睜着眼睛死在他們的刀箭之下,毛皮已看不出本來的顔色。
那頭狼的身後,是一個山洞,裡面有一隻幼崽,它當時的眼神就是這樣,悲涼無助卻又不加掩飾地摻雜着無法言喻的恨。
剛剛還下手兇猛的人啊,卻難得并不合時宜地起了這一點悲憫之心,放走了它。
後來時隔多年,他們又一次經過了這片土地,所有人都淡忘了這件事,但就是這次,他們遭到了狼群的圍攻,損失慘重。
所有感情都可能随着時間而消亡,唯獨仇恨不會,它隻會一點點累積,尋找合适的時機,一瞬迸發,給敵人緻命一擊。
“快走!”樂嫣耳尖微動,大批的腳步聲正在向這個方向靠近,她不及多想,隻想遵從本心——放走她。
她向來不是個心慈手軟之人,她比自己阿耶更想看見大唐盛世,她要做這大唐的公主,得千萬人敬仰!可……可對面的不是旁人,是長歌啊,是她此刻無法狠心下手之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長歌咬咬牙,放下母親的屍首,跳窗而逃。
武德九年。
“儲貳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貞萬國。天策上将太尉尚書令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益州道行台尚書令雍州牧蒲州都督領十二衛大将軍中書令上柱國秦王世民,器質沖遠,風猷昭茂,宏圖夙著,美業日隆。孝惟德本,周於百行,仁為重任,以安萬物。王迹初基,經營締構,戡翦多難,征讨不庭,嘉謀特舉,長算必克。敷政大邦,宣風區隩,功高四履,道冠二南,任總機衡,庶績惟允。職兼内外,彜章載叙,遐迩屬意,朝野具瞻,宜乘鼎業,允膺守器。可立為皇太子。所司具禮,以時冊命。”
自此,李世民替代了李建成,成為了大唐新的太子,縣主樂嫣也取代長歌成為了大唐郡主。
廂房。
樂嫣聽完房玄齡的話,來到關押長歌的廂房,七竅玲珑心微微一轉,便知房玄齡是替何人來向她傳遞消息。
長歌混入太子府,行刺不成反被捉,一來沒被當場殺掉,二來沒被關入大牢,隻是困在了這小小廂房,分明是阿耶有意放過她,這才讓房玄齡尋了自己來,讓長歌逃也逃的“順其自然”。
樂嫣默默歎口氣,将門鎖打開,轉眼換上一副偷偷摸摸且着急的模樣。
“長歌,你快走,莫要再回來了!”樂嫣笨拙地解着繩子,眼圈熟練地一紅,看得讓人煞是心疼,可惜長歌此時無心欣賞這美人欲哭未哭的模樣。
樂嫣的出現,長歌心裡滿是複雜,本是最好的姐妹,自幼的情誼,一朝颠覆。
這人她殺不得、傷不得、甚至恨不得,偏偏這仇她放不下,每每想起樂嫣,于她而言,都是一種折磨。如今這折磨着她的人出現在這裡,偏偏還是對她有着與她對她同等割舍不得的情誼,更是讓人難受,所謂百爪撓心,也不過如此。
這般思緒隻閃過一瞬,眼下情況不容她多想,逃離才是最緊要的事,她不能被李世民困在這裡,哪怕他真的不會殺她。
“長歌,對不起。”樂嫣這話說的真心實意,不為她阿耶殺了李建成,隻為害長歌沒了家。
樂嫣如同過往一般,抱住長歌,嗅着她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聽着長歌難得同從前一樣的溫聲細語,雖知她是為了逃跑,卻也不免有些懷念起那些年的時光。
長歌聲音平穩,将往事徐徐道來,手上卻突然發力,手刀落下,又忙不疊扶住懷中被敲暈的人。
護她,早已成習慣。
長歌換走樂嫣的衣服,趁夜色掩護,奪門而出,還不忘從書房順走了現屬于李世民的太子之玺,這才逃之夭夭。
街口。
阿詩勒隼身後是常勝帶隊在追,他本騎着馬,逃過追兵隻不過是時間問題,卻不想猝不及防被人一把薅下。
“借馬一用!”長歌撂下這話,便騎馬揚長而去。
這背影,這聲音,很難讓他不知道對方是誰,可謂“新仇舊恨”又添一筆,可這實在不是算賬的好時機,他一把丢下身上的鬥篷,打算賭上一把,一輛馬車卻恰好停在了他身旁。
“快上車。”
樂嫣掀起窗簾一角,急切道,轉眼看見追兵将至。
阿詩勒隼猶豫一瞬,便跳上了馬車。
“噓。”樂嫣做噤聲狀,眼睛一眨一眨,緊張地抓着衣角,一看便是頭一回做這種“藏人”的勾當。
不知為何,一瞧見她,阿詩勒隼整個人放松下來,不知不覺開始欣賞起她這個人來。
車外的追兵像是長了眼色,竟誤把騎馬而走的長歌當做了阿詩勒隼,旁邊的馬車瞧也沒瞧,徑直追去。
“小姐,人走了。”駕車之人道。
“呼~”樂嫣長長松了口氣,這才擡眼看向車裡另一人,卻見他盯着自己,那雙墨色瞳孔裡隻有她的樣子,驚得她低下了頭。
“你……你……”樂嫣“你”了半天,才把話說了下去。
“謝謝你救了十四,你快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