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土地過去曾是喧鬧的。
薩米奇納親眼旁觀了它是怎樣從空無一人的荒地,變成一片水草豐茂、适宜人居的平原。
雖然他不能理解摩拉克斯對人類超出尋常的耐心與愛護,但不可否認,岩之魔神将自己養育的人類照顧得很好。
不使他們受天災困擾,不令他們被猛獸觊觎,又給了他們足以溫飽的衣食。
于是這些比魔神脆弱又像野草一樣頑強的生命,很快就繁衍起來,他們的數量與日俱增,擴建的房屋不斷地朝外延伸,甚至朝着他的領地方向日漸靠近。
為此摩拉克斯極有先見之明地跑來和他商量過,以防止某一天真有人越界把房子建到了他的地盤上,又會被他燒成灰燼。
放在過去,薩米奇納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妥協,但現在他因為某個理由想了很久,還是同意了。
可人類擴張的速度又很慢,他們還沒來得及一間一間地建起那些平矮簡陋的屋子,近到魔神擡頭就能望見的距離,把喧鬧的嘈聲帶到這片大地的每個角落,就永遠失去了發聲的能力。
攜着烈火的魔神從天而降,落在了一塊凸起的山岩上,舉目四顧。
沒有落後他太久,哒哒的腳步聲已經從另一端傳過來,雄壯的山羊從平原那一側的方向走過來,躍上了另一塊岩石。
他們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對視,誰也沒有說話。
最後薩米奇納先打破沉默:“你這個天天躲在森林深處的家夥居然也察覺到了。”
“我雖然喜歡安靜。”木之魔神如此回敬,“但不代表我失去了該有的警覺。”
在這樣兩句稍微帶刺的對話之後,死寂的氛圍緩和了下來,薩米奇納變成了人的模樣,從岩石上跳下來。
他的腳邊濺開了一點濃稠的液體,腥臭的氣味湧進了鼻腔,濃郁得幾乎使人窒息。
但他無所謂地蹲下來,看看地上那灘近乎凝固發黑的血迹,并沒有看見什麼屍首,隻從血迹中找到了一些破碎的布料,還有一些尚未被碾碎的骨頭殘渣。
而這樣的血迹從他腳邊蔓延到視野的盡頭,将這片褐色的大地染成了暗沉的紅色,周圍有漆黑的、霧一樣的東西環繞着,發出怨毒而不甘的嘶吼。
阿格雷斯或許也看見了那些模糊的黑霧,但一定不像他這麼真切地聽見了那些聲音,他隻是環顧着這片死寂之地,露出了一絲嫌惡的表情,很快又收斂了起來。
“沒有幸存者。”他如此宣布。
薩米奇納撓撓耳朵,依舊面色如常地站起來,“這家夥挺不講究啊。”
也不知道指的到底是誰。
木之魔神環顧一周,并沒有看見此地的主人,“摩拉克斯應當不至于在這種攻擊中死去,不過他或許受了傷。”
薩米奇納應了一聲,“所以呢?”
“如果要殺他,這是個好機會。”阿格雷斯平靜地說,“他再強也不能抵擋你我聯手。”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既奇怪又不那麼意外,雖然他們三個保持了上百年的和平,仿佛要将那虛假的盟友關系坐實了一樣的漫長,但那也僅僅是一個錯覺。
薩米奇納看了他一眼,再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聲,“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不用拿這種小把戲出來現眼,隻會顯得你很蠢。”
他大步邁出去,踩着這片血色走向遠處的山峰,周圍沒有什麼能阻擋他的視線,所以他清楚地看見岩之魔神坐在遙遠的山頂,面朝太陽的方向,很久都保持着一個姿勢,似乎也變成了一塊石頭。
“摩拉克斯!”薩米奇納大聲地說,“你坐在那裡發什麼呆?不收拾一下嗎?這裡髒兮兮的!”
阿格雷斯慢了幾步,沒能阻止這個沒情商的家夥嚷嚷出來,但摩拉克斯沒理他們,依然那麼僵直地坐着。
于是他踹了一腳聒噪不休的笨蛋,在後者罵罵咧咧的聲音裡走上去,看清了摩拉克斯抱在懷裡的東西。
那是一個幼童,或者說,半具屬于幼童的軀體。
那個人類的孩子躺在魔神的懷裡,安靜得像睡着了一樣,摟着他的魔神也就小心地保持着這個動作,試圖不讓外界的一切幹擾這孩子安甯的美夢。
阿格雷斯沉默了片刻,目光巡了一遍血腥的戰場,也看了看那些殘缺的肢體,而後他放輕了聲音,顯得有幾分溫和地說:“你該讓他們回歸大地,否則他們的屍體會變成野獸的食物,摩拉克斯。”
不知道是哪個詞觸動了他的神經,摩拉克斯站起來,扭頭看過來,目光冰冷地從這兩個魔神的臉上看過去,落在薩米奇納身上。
“德德瑪還好嗎?”他用嘶啞的聲音問。
還在嘀咕着罵髒話的魔神愣了一下,“你犯什麼傻呢,這都快一百年了,那小孩早就死了。”
在阿格雷斯思考着要不要再踹他一腳的時候,薩米奇納又用一種得意的聲音說,“但我也沒虧待她就是了,我養人類也是可以養得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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