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摩拉克斯大人，和依靠我的父親沒有兩樣，他們願意讓我活下去，我才能活着。”她用殘忍又冷漠的口吻說道，“我受夠了。”

就仿佛是擔心被打斷，她的語速也越來越快，一股腦地把所有念頭都說出來，“食物和安全的居所不是免費的，我當然明白，我應該付出代價。但是所有人替我決定好我應該付出什麼，我的父親要我把身體獻給所有男人。”

“就算是他們，那些和我毫無關系的人，他們也覺得我該把一切獻給摩拉克斯大人，随便他對我、或者不對我做什麼，我都是屬于他的，就像我屬于部落裡每個男人一樣。”她努力咬着牙吸氣，像要把一座即将噴發的火山強行按回去，但卻控制不住聲音變得尖銳起來，“我當然隻是一隻鳥，一塊布，一罐鹽，一個可以被交易的東西！”

“哇哦。”魔神驚歎了一聲，“所以，你逃跑了？”

這個女孩已經從失控的憤怒中冷靜了下來，她冷淡得仿佛面前不是一個魔神，而是随便一個什麼生物，放棄了剛剛保持的禮貌和謙卑，自暴自棄地冷笑了一下，“是啊，我從我應該付出的代價面前逃走了，因為我自私、卑鄙、無恥，毫無感恩之心，也從不顧念恩情，我是一個隻在乎我自己，隻愛我自己的——人。”

暴躁的魔神卻沒有憤怒，反倒擡手摸了摸下巴，“你挺有趣的，要是按你們人類的說法，你要不要做我的姐妹？”

德德瑪表情呆滞了一下，像是聽不懂他的話，“什麼？”

“我把我的血分給你。”薩米奇納格外耐心地說，“從此你就是我的姐妹，與我分享權力、榮光與死亡，任何人理應如尊重我一樣尊重你。”

她沒有露出喜悅的神色，隻是警惕地退後一步，“你想和我交換什麼？”

“我有個死對頭，從我誕生起就想殺了我。”他無所謂地聳肩，“後來出了點别的事，那家夥也沒功夫來追殺我。但等她騰出手了，估計就會把我處理掉，那我當然要想辦法給她制造點麻煩，也就是找點幫手。”

他從坐着的石頭上跳起來，抓住她的手臂，下一秒從人世邁入了幽冥中，這裡仍然是漆黑一片，隻有死去的幽魂不斷嗚咽着，傾訴死亡的痛苦與恐懼。

但對德德瑪來說，隻有恢複了視野的這個世界，才是她認可的真實。

她仍然看不見身邊的魔神，但那些虛幻的影子給了她真切的安全感，讓她完全冷靜下來，開始思考自己剛剛在沖動之下說了什麼蠢話。

“你叫什麼？”

“德德瑪。”

“嗯，德德瑪。你也知道，我是薩米奇納。實話告訴你，你帶來的那些東西在這裡都沒用，能對它起作用的，隻有我的力量。”薩米奇納張開手，像是要擁抱這片虛無，“我把它分給你，然後，别那麼小氣，你在這裡建一座城吧。”

德德瑪震驚地擡頭，“城……您讓我建城？”

“先說好，除了分給你的力量，我不會提供任何幫助，随便你幹什麼。”他揮舞雙臂，得意洋洋地說下去，“建一座比摩拉克斯的那個聚落強一百倍的城池，到時候我把那兩個家夥拉過來，一定會吓他們一跳。”

“……您不介意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嗎？”

“介意什麼？你比世上絕大多數人類女性，甚至比一些魔神更有意思的地方？呵，就算是天生擁有強大力量的魔神，有些家夥比人類更無趣，追求像一個普通人類的生活？我沒見過比她們更蠢的家夥。”薩米奇納懶散地說，“貪婪、野心、欲望，這世上最美妙的東西，可悲的生靈卻體會不到它的魅力。”

“所以，建一座偉大的城吧。”他最後說道，“為了歌頌你那無人能及的貪婪！向最精彩的野心緻敬！”

……

畫面消失了。

朱妤下意識想伸手挽留，意識到這隻是一段回憶後，才遺憾地收回手，繼續回味剛剛看到的一切，“這就是你和薩米奇納的約定？”

德德瑪也凝視着水面，帶着溫柔的笑意，“是的，但是我覺得是我賺了。阿兄——他願意做誰的兄長時，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朱妤也忍不住笑起來，“嗯，這點我和在我之前的很多個‘我’都贊同。”

“你還有别的要問嗎？”

朱妤搖了搖頭，“本來是想問的，不過現在我覺得自己找答案更有趣，給未來死去的我留一些懸念吧。”

“阿兄已經徹底死去了，等你死了不會再有下一個‘我’誕生。”德德瑪再次擡起頭望着她，“你是最後一個了。”

“嗯，在這裡長住下去的感覺也不錯，這是一座很好的城市。”朱妤認真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麼，“對了，要不要我幫你給鐘離帶話，有什麼想和他說的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将雙手交握在胸口，微微垂下頭，似乎有些害羞，但依然說道：“那就……請讓他好好看看這座城市吧。我從後來的人那裡知道，他現在也建起了一座非常了不起的城市。但我很努力了，雖然可能不如他的那麼好，但這依然是我心愛的城市。”

她最後滿足地微笑起來，“這就是德德瑪一直想要證明的，最想給他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