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來很緊張。

耳尖仍然是紅的，明媚的藍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像隻受驚的貓，稍有風吹草動就要逃走。

在被人打斷的前一秒，鐘離想起了他回來前被歌塵浪世真君攔下了。

好幾年不見的仙人輕聲問：“我前些時日聽留雲說，帝君喜歡上一個女孩？”

鐘離沒有指望過留雲能瞞得住任何事，他也不打算否認，哪怕他已經預感到她要提一些不會令人愉快的話題，他依舊沒有回避，“嗯。”

歌塵朝他行了一禮，平靜地說：“我來勸帝君慎重。”

鐘離沉默地看着她，沒有言語。

她不避不讓，繼續說下去，“帝君與薩米奇納大人雖有契約，可帝君已存世數千年，應知凡人壽命短暫，無論用何種手段續命，豈有千年之長？帝君注定會失去她，待到那一日——”

歌塵急促地呼吸了一下，“……離别之苦，帝君，若是你百年、千年都無法釋懷，如何是好？”

她用那雙過于寂然的眼睛告訴他，她仍然沉浸在失去的痛苦中。

***

君意看起來确實等得非常不開心，聽阿古說他最近忙得幾乎隻睡兩個時辰，擠出一點時間看病不容易，這種暴躁又很好理解。

所以君意陰陽怪氣地問“兩位來得真早，要不要吃過晚飯再開始”的時候，朱妤隻當一陣耳邊風吹過去。

她一直有點恍惚，走路也不專心，直到君意拿起了埙才回過神，“等等，你沒什麼要交代嗎？”

後者做作地表示驚訝，“我還需要說明什麼？”

朱妤回想了一遍，發現确實不需要她做什麼。現在她隻需要睡一覺，一切就結束了。

她幹脆地躺下，閉上眼睛聽他吹了一支曲子，很快沉沉睡去了。

在她呼吸變得規律平緩後，君意放下了玉埙。

“雖然我沒什麼好與她說的，但有些事卻要提醒岩神大人。”

“夢境由夢主的記憶構成，多數是現實中無法實現的願望，若是意志堅定之人，無法完全被夢迷惑，他們的心理陰影反而會化為魇獸襲擊夢主，打破美夢。我調整過夢裡的時間，以三個月為期，不能過早也不能過晚。”他仔細地囑咐，“岩神大人隻需要做兩件事，未到時間前，不能使魇獸破壞夢境。三個月一到，若她還沉浸在夢裡，就該引導她去往夢的邊境。”

鐘離微微颔首，但醫生遲疑了一下又補充，“岩神大人會以什麼身份出現，我無法預測，你的身份取決于夢主對你的印象。而你的力量也會受到身份的束縛，若是強行打破，也會破壞夢境，還請注意。”

确認沒有遺漏後，君意再次拿起玉埙，夢境擴散開來，附着在他身上。

這位岩神沒有抵抗，但君意清楚，隻要外界稍有異動，祂會立即蘇醒。

但他不打算做什麼，趁着這位神靈無法抽身的空檔裡，他走到門外，對在外等候的阿古輕輕點頭，于是少年悄無聲息地退下，去執行他的指令。

鐘離對此無知無覺，在短暫的黑暗之後，他感覺到自己穿過了一層透明的屏障，踩住了堅實的地面，刺目的光照亮了他的視野。

這是一塊山丘，蒼綠色的野草密密地鋪成一塊毛毯，油汪汪的綠色像上好的翡翠，天空藍得空曠高遠，萬裡無雲。

鐘離立刻察覺到不對，這些草生得太高太密，幾乎要與他的視線齊平，他的力量被收縮在一個極度狹窄的範圍内，束縛感僅次于前往幽都那回。

他稍有些遲鈍地低頭，還沒看清自己的狀态，突然就被撈起來，腳下一時懸空，在空中轉了半圈，和一雙湛藍的眼睛對上了。

鐘離一眼就認出這是朱妤，但她的臉龐稚氣，烏黑長發編成許多細小的發辮，一條細長的鍊子從發間穿過去，額頭間垂下一塊紅色的寶石額飾。

她的身量嬌小，看起來像是個孩子，兩隻手穩穩地托住他，睜着那雙好奇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這個大小和姿勢令鐘離有些不妙的預感，沒等他試着動一下手臂，女孩臉上浮現出興奮。

她抱着他朝遠處跑去，對着一個高挑的女人再次把他舉起來，“阿娘，你看！我撿到了一隻……貓！”

鐘離感覺眼角抽動了一下，他想起了君意的話。

『你的身份取決于夢主對你的印象。』

夢主的印象……

印象……

那個女人轉過身來，一張和她七分像的臉上帶着驚訝，彎下腰來端詳他，“……我的心肝兒，你幾時見過小貓頭上會長角呀？”

他的手足已經變成了四隻爪子，身後倒有一條尾巴能夠甩動，但沒有多少殺傷力。

女孩把他抱回懷裡，還在辯解，“可是，它長得好可愛，就像木仁舅舅家養的貓那樣可愛……阿娘，我們可以養它嗎？”

女人蹲下來，捏着他的前爪看了半天，“不行哦，你看它的爪子就知道必定是隻猛獸，多半是隻剛出生的小崽子。在哪兒撿的？放回去吧，仔細它的爹娘丢了孩子找過來。你要想養貓，等木仁家那隻母貓下了崽，我們抱一隻回來就是了。”

女孩似乎不舍，但還是乖乖聽話，将他放回剛剛的地方，轉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