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秋天了。
熟得早一些的稻谷壓在田裡,金澄澄的地毯一鋪,就有農人提着水壺和鐮刀下了地。
暑氣還沒消,熱情的太陽給人拖出長長的一道影子。
朱妤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她一會兒想想雲雀,一會兒又想想很久未見的其木格,腦子裡塞滿了很多東西,盡量不讓自己去注意被人牽着的手。
大意了。她懊惱地想,又覺得這不能怪自己。
畢竟離開的時候她有點恍惚,這些日子裡又習慣了,所以鐘離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時,她一點也沒意識到不對勁。
反應過來後又不能突然翻臉甩開他。
那就隻好當作無事發生,假裝這是件很平常的事。
鐘離确實覺得很平常,雖然他們其實可以在一個時辰之内返回璃月港,但牽着她的手慢慢從這條路上走過去時,他就忘了這件事,朱妤也沒有提醒他。
這場風波的餘響擴散開還需要點時間,但前幾個月還大刷存在感的玄文獸突然消失無蹤,依山而住的村民立即敏銳地察覺到變化。
才過了幾天,山道上就有膽大的村民試探着進山采樵。
他們從山裡走出來,路上還遇到了兩個人,背了滿滿一筐柴。
見他們從荻雲裡的方向走過來,年長的那個堆着笑臉就迎了上來,客套了幾句,小心翼翼地問一問山裡的情況。
——兩位客人是從哪邊走過來的?路上可曾遇到猛獸?聽說山主發怒了,進山的人都要被野獸趕出去……哎呀,它們不會再出現了?太好了!
不管年長的還是年紀小的,都一臉喜色。
小的那個還是少年,他颠了颠籮筐,小聲說:“那……現在能進山找大夫了嗎?”
朱妤問:“山裡還有大夫嗎?”
年長的村民瞪了他一眼,像是埋怨他多嘴,又賠笑說:“就是花帕人。那些姑娘小夥子以前時常來咱們村子裡買東西,二位不知道呀,他們是有神靈庇佑的人,那一手醫術可不得了!這附近幾個村子裡有人得了病,都去找他們,還沒有治不好的。”
“我娘的藥都快吃完了。”那個少年說,“不去找花帕人還能去哪裡?好大夫都在城裡,去一趟遺隴阜不但要花半個月,那麼多路費,可以向花帕人買兩個月的藥。”
告别了這兩個樵夫,朱妤又出了會兒神,鐘離問她:“在想什麼?”
“我就是想,山主責怪他們忘恩負義,這其實不能怪他們。”她真心實意地說,“古歆給得實在太多了。”
她想如果他們沒有湊巧來這裡,靈淵繼續圍堵下去,驅趕附近的居民,斷了這些村民的生路。
時間再長一些,那些對山主的敬畏是不是會轉變成怨恨?
還有那些常來這裡的商隊,花帕的布賣得那麼好,是他們打開異國市場的敲門磚,一把暴富的鑰匙。
十倍利潤足夠商人铤而走險,百倍利潤夠不夠他們動一些本不該動的殺心?
萬三生是花帕人的大客戶,他一個做買賣的商人為什麼會突然召開比武大會?
他将整個璃月的武人召集起來,就在輕策莊,離沉玉谷這麼近的地方……
朱妤搖了搖頭,不願意再去想君意原本的計劃有多殘忍,至少現在不會再有更多人死去。
“古歆素來比我更善于揣摩人心。”鐘離回答她剛才的問題,“這也是她可怕的地方,所以我下定了決心要殺她。”
朱妤愣了一下,“可是……薩米奇納不是說,魔神死亡會有污染?”
古歆死的時候,她離得最近,親眼見過那些富含毒素的污染怎樣腐蝕大地。
“嗯,若有餘力,我會更願意封印他們。”鐘離說,“但你已親眼見過花帕的忠誠,他們會不惜代價去救她,我隻能選擇殺她。”
他得到過一個很好的機會。
沒有魔神不會犯錯,古歆也一樣,她在正面交鋒中敗給了他,退路又被他斬斷,已經無路可逃。
隻差最後一擊,他原本可以提前幾十年結束這場戰争。
但他也犯了一個錯,他們的戰場離千岩軍與花勝軍太近了。
這其實不算什麼大問題,以往魔神交戰時如果靠近了各自的子民,交戰中的人類也會停下來,無論敵友都會在仙人的掩護下退走,畢竟決定勝負的從來不是人的戰場。
赢了固然好,輸了……岩之魔神又不會殺了他們,有什麼必要冒着生命風險打下去嗎?
那一天殘陽像血一樣鮮紅,他們擡起頭,親眼見到了一位魔神即将隕落的那一刻。
在萬籁俱寂裡,戰士從胸腔裡發出絕望的怒吼,咆哮着沖進了魔神的戰場!
人在絕境中爆發的速度,讓夜叉們都沒有反應過來,隻能看見他們迎着岩槍沖了上去。
摩拉克斯及時收住了槍,但第一個人依然狠狠撞在他的槍尖上,用沾滿鮮血的手握緊了那柄槍。
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他們表情猙獰地撲上來,更像一隻野獸,隻知道拼命去抱住槍柄、抓住他的胳膊、拖住他的腳步,每個人像一滴水,彙流成洶湧的浪潮去攔住他。
于是他在潮水前下意識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