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像是經曆了一番思考,又像是在觀察命運的走向,過了很久才說:“那就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命運在此分出支流,饋贈也定好了代價,但箱外的黑貓仍在觀測,您還有選擇的機會。”
鐘離問:“這是預言?還是詛咒?”
“您可以看作是一種——忠告。”祂伸出手輕輕掩住嘴唇,“畢竟我也不小心幹擾了您的未來,就算是給您的一個補償吧。”
祂輕輕提起裙擺鞠躬,似乎要虛化在空氣裡,最後祂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另外必須聲明,我與朱妤小姐的契約是平等的,畢竟用你們的話說,她其實一點都不『軟弱可欺』?”
*
那是隻白皙卻顯得粗粝的手,指腹滿是繭痕與細小的傷痕,不知經曆過多少磨難,假如骨架再大一些,手指再粗壯些,難免會被誤認為是一隻屬于男人的手,擁有足夠的粗暴蠻橫。
那隻手正是這麼粗暴蠻橫地抓住了它的脖子,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嘭!
幾乎是一刹那的天旋地轉,它感覺背後沉重地與地面一撞,随着沉悶的響聲,一陣火辣辣的疼和脊骨的哀嚎同時沖進了它的大腦。
它還維持着人類女孩的模樣,卻忍不住驚恐地仰視上方壓在它身上的少女。
那是雙多麼漂亮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湛藍的晴空映着太陽,見到祂的時候都是璀璨熱烈的光。
但此刻那些光芒仿佛凍結了,碎成一片片的殘屑,像下起了一場雪,有可怕的風暴在她眼中醞釀。
“你不是人。”她說話的聲音還是一樣清澈悅耳,聽着卻像是變了個人,“你騙我,潛伏在我身邊做什麼?”
隻要它想,它是可以掀翻她,用它吞噬的、竊取的力量擒獲她,在祂趕來之前逃走,然後就能把她變成自己的東西了!
可是被那樣一隻手掐住脖子,就仿佛被捏住了七寸,它像蛇一樣醜陋地扭曲,漸漸要失去偷來的形貌,變回那副難看的模樣。
它竭力維持這個模樣,還是用小女孩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解釋,“不、不是,我、我沒有……”
它嗅到了血的味道,那血從她手心裡流出來,滴在它臉上,傳來令它戰栗的甜香。
就在這種時候,它居然失神地想,她怎麼這時候清醒了呢?就靠着抓傷自己她就能清醒過來?她是生氣了嗎?
朱妤像是沒聽見,她手下的力量又加重了點,從腿上拔出了短刀,那柄弧度微彎的刀被她保養得很好,寒光凜冽。
與此同時那些被她忽略的疑點都回到了她的腦子裡,讓她迅速過了一遍這段時間的生活,再看它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你動了我的腦子,還有鐘離,你竟然能騙過他……”她像是喃喃自語,手越收越緊,“從你出現的那天起,璃月港開始大旱……”
空氣似乎都稀薄起來,它睜大眼睛,淚水不由自主地落下來,似乎感受到她的厭惡,“不……我、我隻是、喜歡、我……”
“你喜歡我?”她這麼說,不等它欣喜地點頭,又冷冷地接下去,“你不過覺得我軟弱可欺!”
這句話說完,朱妤就将短刀捅進了它的心口。
她捅得很用力,也很認真,還十分有經驗地攪動刀柄,确保這個非人生物疑似心髒的器官能被攪成一團碎末。
假如這個部位不行,她就要考慮砍斷它的脖子了,不管是什麼東西,沒了腦袋總不能活着吧?
它難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胸口的刀,愣愣地注視這個片刻前還對它笑的人類少女。
她出手那麼狠厲幹脆,仿佛她們沒有一起生活了二十天,它這個模樣也沒有惹起她一絲一毫的心軟。
雖然它一出世就帶來幹旱,可那不是它的本意,它從來沒傷害過人,更沒有傷害她!
可是、可是她怎麼能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甚至也不想問問它有什麼苦衷!一點也不憐憫它!她明明對那些人類那麼好!
它是應該憤怒并怨恨她,但它隻是看着那張明豔無瑕的臉,有光從她身後照過來,在大地上投下陰影。
她那麼冷漠,又那麼美,腳下的陰影比它更混濁黑暗,翻滾着粘稠的惡意,如同一望無垠的深海。
這種幻覺令它渾身發抖,又感覺到一陣接近窒息的目眩神迷。
它就一絲一毫反抗的心也沒有了,感覺自己的力量飛速流散,吃力地擡起手,想要摸一摸那張臉。
她厭惡地避開了。
于是它又一次消散了。
它熟練地重複曾經的經曆,卻害怕被深海吞噬,隻敢在那片陰影裡停留片刻,就倉惶地逃走了。
它一路向北遁走,逃過山谷,穿過溪流,在終年不滅的暴風雪中現形。
這回它小心翼翼地重構自己的軀體,坐在凍結的河邊,回味着她的傲慢、強橫、殘忍,細細地梳理自己烏黑的長發,看着冰河上的倒影逐漸有了她的神韻。
但是——不像啊。
它伏在冰面上,觸摸自己黑黝黝的眼眶,想着那雙美麗的藍眼睛。
變不出來……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得到那樣一雙眼睛呢?
*
鐘離是循着自己留下的印記找來的。
不知道為什麼,有片刻時間裡,他留給朱妤的符箓忽然斷開了聯系。
該說不說,他還是有一種“果然出了變故”的感覺。
意外或許會遲到,但總是不會缺席的。
鐘離記得給她留了一個印記,是可以自由進入塵歌壺的鑰匙。
雖然平常沒什麼用,眼下卻可以用來找人。
不過等他找過來的時候,朱妤正站在他的神像旁邊,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座人們為他建造的神像。
他的腳步就遲疑了幾分,“……朱妤。”
少女回過頭,看起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鐘離,你怎麼來了?”
“方才符箓斷開了聯系,出了何事?”
“嗯?沒什麼啦,我把住家裡的那個女孩子送走了。”
鐘離也記得那個突然出現的女孩,受到點撥之後,他也察覺到她出現得很不對勁。
“送走?”
他很快就發現被簡單包紮過的右手,不等她試圖掩藏就拉起她的手,眉毛又皺起來,“你受傷了?”
“诶、也不是啦,就是太久沒剪指甲不小心抓傷了……唔,你讨厭死了!不要拿這種眼神看我!這回又不是我惹麻煩,是麻煩惹我!”
她氣呼呼地把手抽回來,背在身後不給他檢查傷口了,一轉身就往璃月港走。
才走出兩步,忽然感覺臉上一涼,她擡起頭,忽然又高興起來。
“鐘離,快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