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苒嘗過後,給錢夫人裝了一大碗,道:“不是什麼大事,左右這個菜還要用油炒熟,炒的時候放夠鹽就是了。夫人先拿一碗回去,給家裡人嘗嘗新。”
“那還有這一壇呢?”
錢二嫂心急,三兩下剝掉蠟封,舀了一勺擱進嘴一嘗,呸呸吐掉:“長黴了。”
“這麼說,三壇隻有一壇做成,要是拿出去賣的話該浪費多少啊?”錢夫人一臉可惜。
時苒則松了口氣:還好,至少有一壇是成功的。
“誰說這壇做壞了?”馬寡婦扒掉長黴的那一層,也舀了一勺放進嘴,還給時苒分一勺:“下邊的好着呢,杏花妹子嘗嘗?”
時苒吓得往後一縮,馬寡婦愣了一下,哈哈笑:“杏花妹子是嫌棄這些黴斑?我跟你說,這長的是白黴又不是黑黴,别說我扒掉了,就是沒扒掉,長了白黴也能吃。”
錢夫人連忙好好看了看,也拈了一點放進嘴道:“長了白黴的是能吃。”
幾人從未見時苒對誰擺過嫌棄臉,新鮮之餘不由取笑道:“杏花妹子果然是沒吃過苦,不知道不少吃食專門要長黴了才好吃嗎?”
“還有食物長黴了才好吃?”時苒一臉“你别騙我”。
錢秀兒說:“是啊,像我們冬天常吃的腐乳,就要老豆腐長白黴了才好腌入味,姐姐你不會不知道吧?”
時苒捂着嘴跑出門:“……嘔!”女人們面面相觑,随即,大笑聲差點掀翻屋頂。
平常杏花姑娘看着仙氣得大夥都不敢跟她大聲說話,她這一吐,年紀大的如錢夫人竟有些心疼:到底是個剛及笈的小姑娘,也是父母嬌養長大的,現在什麼都不懂就飽嘗颠沛之苦,以後的前程也不知落在何處。可憐巴啦的,還是往後多照應些她吧,可不能叫她被馬寡婦那個潑婦帶壞了。
當然錢夫人才不會說些文詞兒犯酸氣,小老百姓都講實惠。中午吃完飯,她下午來時,手上提着一提籃的岩鹽:“這些都給你做豆粕用。”
錢秀兒跟時苒說過,她一個舅舅是西山鹽場的一名小管事,他們家有法子弄到便宜的鹽吃,叫她往後要買鹽的話,隻用跟她說一聲,她去幫她問舅舅買。
時苒沒好意思告訴她,這話,她表姐,也就是她舅舅的女兒已經跟她說過一回了……
錢夫人從小幫家裡鋪子站櫃台,又管着婆家的田莊管了這些年,心裡自有一本帳。
吃了半冬的蘿蔔白菜,錢家主婦們偶爾也會多花些錢買點如韭黃,青瓜等貴價菜改改口味,但什麼時候有像今天這樣,幾個老爺們為着這口腌豆粕差點打起來過?
她原本以為番椒是辣口味,京裡人不愛吃,可楊家姑娘選的番椒跟豆粕在一起腌制後隻有些微的辣意,在冬天裡吃上一口,酸辣鹹鮮,卻是正好。
最要緊的,是做這道菜的材料,如豆粕是賣給牲口吃的,一鬥隻要十五文,玉米粒貴一些,但也隻是粗糧的價錢,最高賣不到三十文,誰知道馬寡婦磨出來再發酵,還能做出這麼好吃的菜呢?不講究品相的話,那些碎玉米,小粒玉米也能磨來用,這樣少說又能便宜個十來文……
這道腌豆粕不要肥肉也能做出不錯的味道,這樣更是能省下一筆不小的開支。
不明不白的,時苒不敢白受人東西:“我都備的有,錢嬸你先拿回去吧。”
錢夫人算盤打得叭叭響,見時苒推辭不受,以為她想變卦,心裡一着急,拉着她道:“杏花,咱們可是說好了的。你剛到京城,兩個姑娘家自己能成什麼事?嬸子家這麼些人,你我兩個一起幹,我家裡的那些人都能随你使喚。”
時苒好笑道:“嬸子你别誤會,我是想說,咱們既然要幹,就正經立個合同文書。把我們三個人該幹什麼,該怎麼分錢清楚分明地寫好,這樣将來有疑問也不怕掰扯不清。”
她外祖的一個妾侍早年行過商,給她講過不少商人行當的事。她那時候當個故事聽,想不到現在自己也要當故事裡的人了。時苒覺得很有意思。
這個錢夫人樂意,她一拍巴掌:“看我這性子急的,都把這事給忘了。那你把馬寡婦喊過來,我們先商量好了再去找人寫文書。”
時苒立刻道:“你們先商量吧,嬸子肯跟我一起做,是看得起我,我怎麼樣都行,都聽你們的。”兩個女人都不是好惹的,她有這時間好好繡花掙錢不好?才不要跟着她們摻和。
果不其然,兩個女人吵了一下午,吵翻天也沒吵出個一二三。還是快晚飯時,錢鋪長使喚兒媳叫自家媳婦幾回叫不來,自己拉着小女兒在門外一聽,頓時翻了個白眼:“吵半天就為了一兩鹽二斤面的,連架都吵不明白,我看你們也别做了。”
“你明白你來做啊。”錢嬸和馬寡婦異口同聲。
“我做就我做。”
錢鋪長可受不了自己被兩個女人看不上,當天晚上就拟定了幾條協議,挨個解釋過來,兩個女人都沒了話說。
不止如此,第二天錢鋪長還為她們請來一個中人寫了份正式文書。這中人一進錢家,時苒便是一愣:“褚先生。”
“你是?”
時苒跟那天一樣,向他行了個福禮,笑着提示道:“一個月前,您忘了嗎?”
褚先生對這個姑娘印象挺深,畢竟街面上這麼斯文懂禮的女孩子少見得很,他恍然大悟:“你是那天那個跟我一桌吃面的姑娘,你妹妹呢?”
“她在忙家裡的事,我真想不到是您當了我們的中人。”
“這可真是緣份。”鄭鋪長笑呵呵的,似是無意:“這麼說,楊姑娘也是那天才到的京城吧?”
“不是吧,我記得你們是從城東的方向來的吧?剛下的馬車!”褚先生十分笃定。
時苒隻是微笑:“您那時候就看見我們了?”
曹縣尉家在城南,他家丢的逃奴不可能從城東來……錢鋪長吐出一口氣,請褚先生上座。
為這個巧合,褚先生相當高興。想想這兩個女孩子千裡投親,還投親不遇怪不容易的,下筆的時候,他認真審讀兩遍,挑了幾處不當的地方改了,再謄抄三份出來,看着幾人摁手印的摁手印,簽名的簽名,一份合同文書算是訂立完畢了。
當天下午,幾個女人的腌豆粕事業就迎來了開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