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殿内一度阒然。
衆人皆露訝色。
俄頃。
倒是皇後率先回神,“淑兒你說,你是被人誣陷的?”
“是!打碎狸奴的,另有其人!”
姑娘目光剛毅,字字铿锵,實不似虛言。
皇後暗喜。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眼下她正愁若聖上仍不息怒打算嚴懲,自己又該如何撈人,如今倒好,原是錯怪了人。
不是罪,而是委屈。
“陛下這……”皇後當即看向那位。
皇帝揚手打斷,鷹隼之目先投向正跪在姑娘旁側的青年,發覺他此刻同樣愕然,不由暗驚。
竟不是老三的手筆?
頓了頓,皇帝才重新正視起那女子,好一番審度。
“你說受人誣陷,昨日為何不言?”
“都怪兒臣自作聰明……也、也實是思慮太過。”
安子夜略擡起眸,怯怯望向君王,或覺羞愧,或覺委屈,很快又垂低下去。
“昨日聽完佛法,兒臣自覺愚鈍,不甚領悟,便去向小師父借了卷經書,離開時已是獨身一人。”
“兒臣原是要回寮房的,哪知半路竟遠遠望見一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雖始終隻能瞧個背影,但觀她同樣身着一襲羅漢袍,還梳了婢子發髻,便想當然以為是哪家丫頭趁機出來偷閑呢,恐她冒冒失失沖撞了佛祖,兒臣便欲去叮咛兩句。”
“追着追着,就見人入了這間佛殿。兒臣跟着走進,發覺此處供奉之人不太尋常,便不由多看了會兒。或就是這時,叫那人給發現,她竟躲到先皇後身後去,兒臣氣不過再追,那人腳步倒是快,還是溜了,緊接着就聽見一聲重響,兒臣急忙繞到前頭,便發現石像已碎了一地。”
“兒臣再追出時,那人已不見蹤影,然後小師父就到了……”
聽姑娘噼裡啪啦講故事似的念了一通,皇帝深覺頭疼,捏捏眉心,每每想打斷,結果就對上那雙斥滿認真的琥珀瞳,終是又忍下去。
“所以呢?”他頗無奈,“那為何隐瞞?”
“兒臣本以為,那人打碎石像都是受了兒臣追趕急着逃跑所緻,便覺自己是該受罰的。直至今早,小師父說什麼寶石不見了。”提及此安子夜赫然擡頭,滿臉确信,“那人其實是賊!兒臣受罰事小,可萬萬是不能替賊人遮掩的!”
“呵,這麼說你倒還懂些是非曲直了?”皇帝憋着氣譏諷。
安子夜細細想了想,點頭。
“……”
皇帝懶得再理會這聽不懂好賴話的,側首詢問一旁的裴臨。
“太子覺得此事當如何辦?”
裴臨仔細思量,分析道:“據王妃所說,打碎狸奴之人身着羅漢袍,那必然昨日是在寺中留宿,眼下還早,禁軍并未放人上下山,狸奴之眼一定還在寺中,兒臣認為隻要讓人搜查便知結果。”
皇帝颔首。
“萬空大師,恐要驚擾貴寺了。”
默不作聲立于人群後的萬空聞言合掌,“一切聽憑陛下吩咐。”
“來人!即刻去搜查所有寮房,務必要将狸奴之眼給找到!切記!要敬畏佛祖,行事不可大動幹戈。”
“是!”
眼見還要再等上片刻,蘇雙全便吩咐人去搬了椅子來,叫帝後可落座稍作歇腳。
皇帝半眯起眼靠上椅背,兩手搭膝勻速敲擊手指,視線于仍跪在地的年輕夫妻身上來回掃一眼,無奈歎氣。
“都起來吧。”
裴甯軒言謝,立即扶着身旁人起身。
“也别高興得太早,若捉不到你說的賊,你還得接着跪。”
此話是對誰說的不言而喻,安子夜低眉順眼不作聲。
佛殿安靜得出奇。
皇帝閑來無事,索性将目光投落在那方書案上,命蘇雙全取來抄好的經文。
這丫頭寫字倒是不錯,娟美飄逸,剛柔并濟,俨然是下過功夫的,就是……
他訝然,将紙張往旁偏了偏,叫蘇雙全也來看。
“可會覺得眼熟?”
“這……”
後者也輕訝,随即就叫人去拿來一摞厚厚紙張。
無他,也是剛抄好的經文。
最上面一份,骨氣勁峭,入木三分,字如其主,亦是個剛毅的。皇帝頓時心生贊賞,勇武卻不魯莽,南乾有此般男兒,何懼蠻騎?
再往下一份,則又渾然不同,筆法縱意豪放,揮灑自如,是難得的少年意氣。雖也能稱上極好的字,但過于不羁,難怪洛老頭提及其子總是愁眉苦臉。
翻至最後一份,皇帝才停,抽出來與手裡的作比對。
不等他置評,蘇雙全已然出聲:“像,像極了!陛下,奴才沒記錯的話,這是王爺的字迹吧,與王妃的字竟這般相像。”
皇帝也深以為然,不禁看向對面二人。
蘇雙全的嗓音不小,殿内人幾近都聽得清楚,自然也有她二人。安子夜神色淡淡,隻當沒聽見此話,更當沒察覺到身側青年投來的灼灼目光。
雖說像,但實則也各有千秋。
一個筆酣墨滿,飄逸之際亦不疏男兒那份剛氣;一個筆精墨妙,灑脫之時亦不欠女兒特有柔美。
哪一手字迹,都是非十幾載苦習不可得。
應當是無幹系,卻偏偏又極巧。
皇帝笑着搖頭,暗歎自己或許陰差陽錯真成就了一份好姻緣。
待他放下這些各有所長的紙張時,搜查寮房的禁軍也回了。
“陛下,已找到!”
皇帝眼眸泛冷,眼睜睜見禁軍提來一個行囊,放在地上解開。
一黃一藍,兩顆貓兒眼似的奪目寶石赫然從衣物間滾出。
殿内愈發死寂。
“何處搜來的?”
“是從上官姑娘的貼身婢子屋裡搜獲。”
“将人帶上來!”
殿内狀況,殿外難知悉一二,是以當禁軍大步走出直朝人群裡來時,衆人仍是一片驚訝茫然。
唯花青臉色格外難看。
聽說禁軍方才去搜查寮房,回來時卻捎着一個行囊。她一眼便認出,那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