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祁安的情緒影響，林淺溪也有點着急了。

她跟夏星眠不算熟，但她知道夏星眠絕不是蠢貨。任何涉及保密工作的工作人員不能輕易離開1區，這個連祁安都知道的規則她不會不清楚，現在她可能擅自來到這裡，證明一定有什麼事讓她必須這麼做。

她直覺認為這件事或許與她們倆有關。

“等等，你認識那個貼通緝令的人。”

她們跑出去沒多遠，祁安突然又猛地停下了。

“啊，是，她是執法……”

“太好了，你能不能去問問她，是誰讓她貼通緝令？”祁安眼前一亮，說話像是開了二倍速，“你去想辦法問問情況，我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聯系教授，如果能問到，我們就在城郊那裡彙合。”

“呃……”

祁安這串話講的太快，林淺溪甚至想按個暫停鍵捋捋，但沒等她反應過來，祁安已經自顧自離開了。

？

林淺溪愣愣得轉頭去看祁安離開的方向，那裡已經連人影都沒有了。

“等下……我？我就說還得是你們仿生人……”

——

祁安手裡死死攥着剛才揭下來的通緝令。

她其實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冷靜，實際上，林淺溪對她講出的那些“實情”讓她産生了巨大的波動。

她被創造出來的唯一目的是為議會服務，即使現在她看上去正被夏星眠“控制”，可她所有的任務都由議會安排，夏星眠不過是議會為了實現可控與便利的一個中間人。她為議會工作，夏星眠也應該為議會工作，可林淺溪剛才卻說她認為夏星眠跟反政府組織有聯系……

根據她的觀測，林淺溪說的是實話，可是這樣一來，難道是教授撒謊了嗎？

可為什麼呢？

議會是為維持星系和平與人類正常生活而設立的組織，反政府組織是星系各星區間産生矛盾和小規模沖突的罪魁禍首，夏星眠為什麼要跟一個恐怖分子聯絡？矛盾産生沖突，沖突可能形成戰争，戰争會波及無數無辜者……這些道理全是夏星眠講給她聽的，可是為什麼她卻站在制造矛盾與沖突的那邊？

祁安迫切地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可她知道這些問題林淺溪無法給她解答，而她也答應了林淺溪對這些事保密。

而且，這些事如果彙報給議長先生，會對夏星眠很不利——事情屬實，夏星眠的行為就會構成反政府罪。

保護教授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可是“對議會保持忠誠”跟“保證教授安全”的重要等級平級。

平級的事情發生沖突該怎麼辦？

林淺溪剛才的言外之意同樣還有，她們此行遇到的危險很可能與議會有關，可她不明白議會為什麼會派人來跟蹤自己。根據事件發生的前後順序，至少可以确定議會一定不是因為林淺溪而想要順手處理一下她，甚至可以說是因為她在這裡所以把林淺溪牽連進來了。

可姜瑜笙先生每次接見自己都表現得溫柔又友好，從來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因為她是仿生人而無禮。

教授是好人，教授不會騙我的；姜瑜笙先生也是好人，姜瑜笙先生沒有理由要這樣毫無緣由得處理掉我……

祁安還在奔跑，秋日清晨的冷風一陣陣刮過，她聽到耳邊呼嘯的風聲。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哪裡，她隻是在沿途尋找一個可供她暫時進行通訊的地方。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經陪教授看一部舊歲的影片，那部影片裡機器人費法對主角說：“人生是曠野，不是軌道。”

可她并不知道在曠野上應該往哪裡走，她隻想找到一條正确的軌道，可以讓她安心一直向前的軌道。

秋高氣爽，清朗的天幕之下，祁安的腳步沒有片刻停留，她越過一顆顆枯木，一幢幢危樓。

她不知道方向，但她覺得，隻要這樣一直跑下去就夠了。

終于，她跑出了這片枯木林。

她遙遙看到她一直擔心的教授此時筆直的站在遠處的居民樓房檐下，面對着她奔跑的方向。

夏星眠還是往日的樣子，她穿着一件高領毛衣，外面套着幹淨的米白色的風衣外套，金絲邊眼鏡規規矩矩架在鼻梁上。

我找到我的軌道了。

祁安的心一點點安定下來。

可她已經很久沒有給教授同步定位了。

這個認知讓祁安停下了腳步。

原來不需要自己同步，夏星眠也一直知道她的行蹤。

低頭去看自己手心裡已經皺皺巴巴的通緝令，她第一次對自己曾經堅信的人産生了懷疑。

如果夏星眠真的同樣是反政府者，那麼她行進的，這條由夏星眠為自己指引的軌道，真的是正确的嗎？

祁安不自覺得開始回憶以前發生過的事。

或許在她被創造之初，還有其他的人曾對她下達命令，但她清楚記得，教授是她睜開眼睛後見到的第一個人類，她現在存在的記憶中，教授幾乎占據了全部。

教授給了她一個名字，教授會教她很多知識和生活常識，教授還會在她每次完成任務後給她一個擁抱，溫柔地誇獎她……

R55是新元創造出的新型号仿生人。為防止新元再次發生由仿生人而起的暴|亂，她們的權限與功能都被嚴格限制。

所以沒有人告訴過她人類的情感是複雜的，是不能以單純，絕對的好壞去評價一個人的。

祁安愣在原地想了很久，久到夏星眠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祁安？”

祁安被夏星眠柔和的聲音喚回，一擡眼，她再一次墜入那雙溫柔的黑色眼睛。

“教授……”她有些不安地回應。

——

祁安現在看起來髒兮兮的。

這是夏星眠此時的第一感受。

她身上穿着的鬥篷破破爛爛，隻勉強能把身材和内裡看上去很貴的衣物稍微遮住，上面還沾着血迹；因為一路奔跑，她的頭發被風吹亂了，臉上身上也沾着點不知從哪蹭到的灰漬。

一條落魄的小狗。

小狗那雙淺灰色的眼睛正認真盯着她。

夏星眠笑了起來，她擡手溫柔抱住了祁安。

“祁安，乖孩子。”

——

教授的雙眼就像一處小小宇宙，平日裡那些無法被觀測到的星星或許就藏在這裡補眠。當她笑起來，星月随着她煙波閃耀，銀河在這雙明亮的眼中複蘇。

祁安對此深信不疑。

隻一眼，她就把剛才的那些猶豫懷疑都抛到了星系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