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上層區比起來,不管哪兒都隻算小地方,即使離上層區最近的第四星區也一樣。
于是楚瓷輕易在這兒找到了她們的“老朋友”。
隻是她來得不巧,前灣金城的包間裡,李和諾恩似乎正吵得不可開交。
她推門時,恰好看見李怒不可遏地揚着個酒瓶。
出于社交禮儀,她現在大概該關上門裝作無事發生,可好奇心驅使她站在原地,圍觀這場毫不出人意料的兄弟阋牆。
聽見門響,李的憤怒似乎被推到了頂點,他看也沒看就把手裡的物件砸向門口,怒吼道:“誰讓你進來的!滾!”
楚瓷輕松避開了那酒瓶。
玻璃在她腳邊煙花般碎裂,像是一副破碎的航圖,昂貴的酒液四濺,卻沒能攀上她褲腳。
脾氣真大。
她輕歎一聲,抱臂向李點點頭:“李先生,别來無恙。”
說完,她将視線轉向諾恩。
與李常常刻意為之的吊兒郎當不同,諾恩看上去是真的很有……落魄“藝術家”的氣質。
他蓄着一頭長發,劉海兒半遮着眼睛,眼底烏青,整個人看上去十分陰郁。他的下巴尖尖的,喉結不明顯,因為太過瘦削,脖頸好像稍微使點力就能捏斷。争吵與意外似乎完全沒有帶給他任何情緒波動,他仍是一臉冷漠地坐在原位,隻用頭發下那雙跟李一個模子刻出來般的桃花眼冷冷盯着忽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作為親兄弟,又是羅斯德家現任家主的孩子,諾恩和李少不了被放在一起比較。
權貴之間沒什麼“秘密”,連楚瓷都知道他們如何看不上諾恩這個不成器的小少爺。
隻是現在看來,這位小少爺似乎也沒有傳聞中那麼不中用。
這麼想着,她坦然對上諾恩審視的眼神:“諾恩少爺,又見面了。”
諾恩壓着嗓子哼出一聲譏諷的笑:“哼……原來是執法員小姐……怎麼,你找我大哥?”
認出進來的人是楚瓷後,李的情緒就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原地——他既不可能對楚瓷發脾氣,又拉不下面子道歉。現在聽着諾恩陰陽怪氣的語調,他轉頭又恨鐵不成鋼般怒道:“諾恩·坎爾斯·羅斯德!羅斯德家就是這麼教你跟人說話的嗎!”
諾恩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靠在真皮的沙發靠背上冷笑道:“哦?我問她是不是來找你,難道問錯了?還是你前腳跑過來說我私生活不檢點,轉頭又有這樣漂亮的女士來找你,你心虛?”
諾恩的嗓音細而柔,現下不刻意壓着嗓子,倒真像涓涓細流淌過般好聽,引得楚瓷多看了他兩眼。
可他這席話卻不知哪兒惹到了李,楚瓷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李忽然沖上去猛拽住諾恩衣領把他往外扯:“諾恩,你給我滾!”
李個兒高,身材雖然不算多魁梧,卻架不住諾恩實在瘦的厲害,竟然幾乎是被拎起來往外走。
盡管十分清楚像李這種人,一舉一動都不能隻以普通人的思維考量,但看着他粗暴的舉止和那個小雞仔一樣的年輕人,楚瓷還是忍不住皺起眉。
諾恩杯中昂貴的酒液打濕了地毯,她盯着那塊污漬思忖眼前的局面,但到底沒說話。
畢竟目前來看,這都是羅斯德家的“家事”。
諾恩什麼也沒說,隻是緊攥着酒杯有些踉踉跄跄地跟着李往外走。就在李打開門把他往門外推時,他忽而轉頭,對着側身看他的楚瓷露出個有些瘆人的笑。
“好、久、不、見。”
楚瓷看着他的雙唇,辨認出了他無聲的話語。
什麼意思?
她們上次見面是在涉案資料人員對接時,4299号的案子。
諾恩是跟3區一個議員一起接受調查的,就人證物證來看,諾恩跟4299号的交易行為有極大關系。
可偏偏移交資料裡沒有關于諾恩的哪怕隻言片語。
得到這樣的結果後,那位一向以脾氣好著稱的議員先生差點在一衆名流面前跟諾恩打起來。
是這樣的,“好久不見”嗎?
而且,他的後頸那裡……為什麼會有一片青紫?
她一個出神,再擡起眼時,隻見李關上了房門:“楚瓷,你又是來做什麼的?”
楚瓷聳聳肩:“是來問你到底要幹什麼的。”
李皺起眉:“看不出來嗎?我來處理我家的家事。”
“看出來了,不過很遺憾,餘鸢女士對您的家事并不感興趣,”她輕輕搖頭,眼神平靜地與李對視,“我是來問另一件事——不知道您是否清楚,周仕明周先生,對14區的區政府人事任命,表現出了不符合常理的熱情。”
聽到這個問題,李的眉皺得更緊了:“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楚瓷又搖了搖頭:“李先生,知道周仕明與言衿關系的人并不多,畢竟在讓人閉嘴這方面,那位周先生很專業。”
“什麼意思——你們懷疑是我跟他說了什麼?”他本就餘怒未消,這下更是氣得差點跳起來,聲音又提高了八度,“可這關我什麼事!我請問呢!我跟他什麼關系我說什麼他信什麼!”
“……過分激動對心髒不好,李先生,請您保持冷靜,”楚瓷也皺起眉,做了個下壓的手勢。
從一進門,她就覺得這個房間的溫度低了些,不說諾恩那體弱多病的樣子能不能受得了這樣的溫度,這麼冷的地方,李是怎麼還能發起火來的?
“周先生派人去了14區,目的是什麼,我想您很清楚。在這個節骨眼上,羅斯德家的人去見了祁小姐,并且通過專用航艦送她回到了14區。這一切與您無關,未免難以令人信服。”
餘鸢怎麼什麼都知道?
聽完這些話,李倒抽一口涼氣,捂着心口後退了兩步。
“我記得您并沒有心髒方面的病症。”楚瓷面上仍冷冷淡淡,眼神卻開始四下環顧——這鬼地方好像沒有監控。
“我是沒有心髒病,現在得還來得及嗎?”他把自己甩進沙發裡,哼哼唧唧地說,“跟我真沒關系,餘鸢不是什麼都知道嗎?我最近根本連那姓周的老東西的面都沒見過。但的确是我讓祁安走的,她留下也沒什麼用,那家夥腦子一根筋,在這兒隻會添亂,倒不如下去幫忙。反正她不也心心念念想下去嗎?”
聽他這麼說,楚瓷反而确定了一件事——不是他讓祁安離開的。
“說得過去,畢竟,餘鸢女士常常對我說,祁安的道德太幹淨。但很遺憾李先生,事實上,她是通過偷渡客的航艦離開的,”她盯着李,平靜地說道,“B1引擎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它比現今通用的曲速引擎危險系數大幾百倍,卻也能将航行時間降到最低。理論上,她有很多選擇,沒必要去冒這種風險,除非祁小姐已經知道,夏星眠有危險。”
“危險?夏星眠會有什麼危險?”李煩躁地揉揉頭發,從沙發上跳起來,低聲吼道:“有多少人在暗地裡保她,祁安不知道,餘鸢難道也不知道?隻要遠離這兒,她就不可能有危險!”
“時局每分每秒都在變化,今天是朋友,或許明天就會成為死敵,”楚瓷逐漸适應了他的一驚一乍,這次,她很是沉着地站着沒動,“餘鸢女士不希望看到某些不那麼令人愉快的情況發生,畢竟,今天離開1區的人可不少。她跟您一樣,已經把籌碼壓在了夏星眠身上,自然希望能獲得最大的利益。而且,她一直很清楚,世上沒那麼多兩全其美,想要兩方通吃,就要做好兩相受迫的準備。”
李向前走兩步,盯了楚瓷幾秒後忽而笑了起來:“她懷疑我啊?那我也可以明白告訴你,想要通吃的人數不勝數,可惜,我的願望從來不是兩全其美。倒是你,那麼鞍前馬後地為餘鸢效力,怎麼?她救過你的命?”
看着他的樣子,楚瓷滿臉誠懇:“李先生,您是不是甲亢?别這麼激動,對身體不好。況且,她的确救過我,而我,再怎麼樣,也比您自由得多。”
李咬牙切齒,冷笑着後退兩步:“呵,随你怎麼想,反正我的承諾也不是給餘鸢的。你覺得我不可能徹底背叛自己的階級也好,你覺得我是那種會死保家族利益的人也好,我不需要你們來理解我。”
“當然,畢竟我們之間有夏星眠女士。夏教授是絕對的保障,她信任的人,我們也不會太懷疑,”楚瓷難得露出個笑,仍是和和氣氣的,“我的問題問完了,但是還是要提醒您一下,想要夏星眠命的人,不在少數。她們馬上要接觸到更深層的秘密了,那些秘密,恐怕足以讓那些需要夏星眠活着的人徹底倒戈。以餘鸢女士的身份,沒法明着做什麼,但諾恩是對的,祁……”
她的話音未落,李猛地上前拽住了她衣領:“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早就警告過你們,别打我弟弟的主意!上面的這些事情,我會去想辦法,誰準你們把諾恩扯進來的!”
楚瓷沒想到李會突然翻臉,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識擡起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她沒留力,甚至隐約聽見……某個地方發出了一聲脆響,可他卻像是沒感覺到疼一樣,仍是滿臉陰沉地沖她吼。
他是不是真甲亢?甲亢會有讓人失去痛覺這種症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