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華殿。
夕陽下沉,暮色漸起,轉眼天黑得看不清路。有宮人扶梯而上,點亮崇華殿檐下的一盞盞宮燈。春日的夜晚涼意不減,風吹動朱紅的燈籠,火光輕晃,竟顯出幾分暖意。
明日就要出門,謝辭自己收拾好行李,也不忘讓纖雲和飛星回屋收拾東西。為了行動方便,她忍痛割愛,最終不過兩箱物什。
盼望着的時刻終于要到了,謝辭有些興奮和緊張,她早早用過晚膳便躺在被窩裡,想為明天養精蓄銳。可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忽然,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謝辭不由得捏緊被角,緊張起來。
今夜她沒有安排人值夜,殿中隻有她一人。
何人會在深夜裡不請自來?她不敢細想。
皇宮向來守衛森嚴,可萬一……
腳步聲越來越近,沉穩有力,一聽便是男子的聲響。
謝辭轉過身去,面向牆壁,裝出一副熟睡的樣子,實則早已汗毛聳立,腦袋裡瘋狂思索要如何才能在第一時間逃離。
謝辭聽着那腳步聲的去向,感覺那男子看也不看殿中價值連城的寶物,徑直走向床邊。
她欲哭無淚,糟了,這次真的是沖她來的。
難道她要死在即将自由的前一夜嗎?
陸珩最近到底做了什麼,連仇家都找上門來,甚至直接闖進密不透風的後宮。謝辭胡思亂想着。
又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男子掀開了紗帳,坐在了床邊,許久沒有動靜。
謝辭如鹌鹑般側躺着,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直到身體變得有些僵硬,她聽見那男子發出了一聲歎息,輕聲低語道:“阿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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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夜裡,陸珩亦未眠。
他的心很亂。
不知何故,他隐隐有些不詳的預感,隻是這預感與朝廷無關,與他自己也無關,而是與謝辭有關。
說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謝辭了。
許久未進後宮,其他嫔妃總要找些匪夷所思的借口往承乾宮跑,礙于情面,他總要時不時見上幾個,寬慰前朝後朝,而謝辭不是。
謝辭從不曾到過承乾宮。
其他人到承乾宮來,多少是想吹吹他的耳邊風,隻有謝辭對他的政事毫無興趣。
如今,兩人關系日趨冷淡,謝辭更是懶得見他。
倘若論及公事,謝辭不得不見他,也是裝出一副大方得體的樣子罷。陸珩雖不言,但他從謝辭的眼神裡就能看出她的愛答不理。他不願見到謝辭的這副模樣,又不願拉下臉求和,兩人不見面反而更自在。
可是今夜,他不知怎的,就是想見上謝辭一面。
陸珩沒有壓抑自己的沖動,他輕衣緩帶,隻身一人往崇華殿走去。
崇華殿今夜安靜得過分。内殿沒有人值守,連燈都沒有留一盞。
陸珩沒有多想,他放輕腳步緩緩往床榻走去,生怕吵醒了熟睡的謝辭。
直到陸珩坐在床沿,看見謝辭恬靜的睡顔,他狂跳不止的心才稍微安定下來。
他用眼神一遍又一遍描摹着謝辭的臉。
謝辭并不是老成威嚴的長相,隻是平日裡總是一雙冷眼,讓人心甘情願臣服于她。
她的臉上并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迹,輕顫的眼睫,小巧的鼻子,若她脫下宮裙,完全察覺不出是一個二十七歲的女子,更像是個剛進宮不久的宮女;還有睡夢中仍略帶倔強的嘴角,讓人不覺她是一個掌管六宮的皇後,而像一隻把刺都收起來的刺猬,遠比白日裡發号施令的樣子乖巧可愛。
“阿辭……”陸珩忍不住低聲喚她的名字,用手輕撫她散落的長發。
若是謝辭能一直如此溫順可愛便好了。可是一到白天,她就把刺全部豎起來,眼神拒人于千裡之外。
陸珩其實也說不清,他對謝辭到底是什麼心思。
他一直以為,自己最憐惜的人是楚宜岚。可是如今他覺得,謝辭在他心裡的分量好像比他以為的要更重些,重到能和楚宜岚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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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多少人知曉,他與楚宜岚是如何認識的。
陸珩很小的時候,母妃就去世了,舅舅在宮外勢力雖大,卻照顧不了宮牆内的他。
其他兄弟都有母親護着,隻有他沒有。他以為隻要自己努力學習課業,父皇遲早能看見他,能贊賞他,但是也沒有。
皇權之間的博弈,皇子們也隻不過是一顆顆棋子。人人都有可能成為勝利者,也有可能成為犧牲品,從來沒有什麼兄友弟恭,隻有暗地裡的較勁,背地裡的心眼,還有他背過的無數黑鍋。
即使是這樣,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退縮,因為他還有一個妹妹要保護。
如果他不堅強起來,坤陽又能依靠誰?
十二歲那年,為了拉近皇子公主與朝臣的關系,皇子被悉數安排進國子監就讀。講堂并不算大,所以男女同室不同席,隻是用屏風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