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葉輕蹲在墓前,從包裡取出帶過來的軟布,仔細耐心地将墓碑上的灰塵擦拭幹淨,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一男一女。
母親葉吟是千金小姐,集寵愛于一身,有一個親弟弟葉誦,舅舅一直很照顧他們三個。
程葉輕從楚母那裡得知,媽媽年輕時很有商業頭腦,外柔内剛,是出色的女商人。
和程父程廷昇兩情相悅,婚後和程廷昇并肩作戰,不靠雙方家裡的勢力,白手起家,創立新的程氏房地産集團。
後來程楚兩家分庭抗禮,皆跻身房地産行業的金字塔上。
周一工作日,來墓園裡的人很少。
無人在側,程葉輕褪去冷漠帶刺的外殼,在父母面前做回曾經那個嬌縱幸福的女兒。
她把生日蛋糕和花束一并放在墓碑前,溫聲細語說着:
“爸媽,輕輕來看你們了,今天大哥和弟弟趕不回來,所以就我自己來了。爸你在那邊有沒有給媽媽買蛋糕和禮物啊?我買的蛋糕好看吧?”
她訂的是一款鮮花草莓蛋糕,她插上數字蠟燭18,用打火機點燃。
微風拂過,燭光輕晃。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控制不住眼眶濕潤,她垂眼笑道:“爸媽,我想你們了……”
親人的離世不是一場暴雨,而是餘生漫長的潮濕。
當她這麼靜靜看着父母年輕時意氣風發,和善微笑的照片,就忍不住落淚時,程葉輕知道——
當年那個故作堅強的小女孩還一直困在那場大雨裡沒有走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也覺得她很可憐,原本還隻是陰天,突然下起了雨。
一滴滴雨水落在蛋糕上,也落在蠟燭上,燭光撲朔。
但很快還是被雨水熄滅。
程葉輕胡亂擦幹眼淚,迅速從蛋糕盒裡取出刀叉,切了一小塊蛋糕,準備吃兩口再離開。
她以前每年都會陪媽媽一起吃蛋糕的。
端起小碟子剛吃了一口,就聽到身側傳來急促慌張的腳步聲,“現在還這麼喜歡淋雨嗎?”
頭頂的雨被一把大傘擋住。
程葉輕動作一頓,朝來人看去:“你為什麼在這?”
她睫毛濕得一簇一簇的,仰頭看他時像個落水的小貓。
楚佚嶼歎了口氣,提了提西褲,緩緩蹲在她身旁,“我在微信上說過,今天陪你來墓園。”
程葉輕别過臉,眼睫輕顫:“和你沒關系。”
“有關系,我很心疼,輕輕,我在這裡陪你。”
看着她小口吃蛋糕的樣子,楚佚嶼鏡片後的眼神更柔和:“還記得嗎?你高考前一天,我也是在這裡找到了你。”
程葉輕拿叉子的手猛地頓住。
父母的忌日是六月六日,高考前一天。
看完考場出來,她看到校外等候着的許多父母們臉上洋溢着激動欣慰的笑容,說着一大堆鼓勵的話。
她忍不住難過,沒有去和楚佚舟彙合,而獨自去了墓地。
那天也是突然下起了好大的雨,她站在雨裡不顧形象地放聲大哭。
頭頂意外出現一把傘,有人站在她身後為她撐傘。
楚佚嶼看她哭得滿臉淚水,微微俯身,心疼又無奈地說:“怎麼站在雨裡哭?感冒了身體怎麼辦?”
他那時應該在上大學,她抽噎着問他為什麼回來。
他用微粗糙的指腹溫柔又毫不冒犯地擦去她的眼淚,
“家裡有個小姑娘高考,請假回來給她加油。”
程葉輕知道他說的是自己,鼻子猛地一酸,又忍不住開始哭。
楚佚嶼哭笑不得:“如果需要一個擁抱,哥哥可以給你抱。”
“哥哥衣服也不貴,随便擦。”
當時她還覺得這樣不合适,冷不丁就被楚佚嶼抱進了懷裡。
那個懷抱是幹燥的,溫暖的。
“哭吧,沒人看見的。”
“哭完之後打起精神,調整好狀态。叔叔阿姨肯定希望你好好考試,他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也和别的父母一樣,期盼着你接下來的表現,他們都在保佑你。”
程葉輕慢慢回抱他,哭得太投入,并沒有發現另一道身影失魂落魄地躲起來。
十八歲那年,楚佚嶼找到她時,她站在墓前淋雨。
二十五歲這年,楚佚嶼找到她時,她蹲在墓前淋雨。
沒有人不向往璀璨奪目的光。
那時候,她是真的很感激他,也對他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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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佚嶼感受到她此時的脆弱,覺得這是一個緩和關系的好機會。
趁程葉輕收拾好蛋糕盒轉身時,他徑直将她擁入懷中,感受到懷中的馨香,楚佚嶼的心也蓦地一軟。
“輕輕,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可能不合适,但我怕拖久了你就更抗拒我了。我在感情上是個比較木讷的人,我不會像小舟那樣讨你歡心、逗你笑,我不知道如何回應你熱烈的感情。你小我三歲,以前我總覺得你還小,分不清對我的感情是崇拜還是愛,一直不敢答應你的追求。”
大雨砸在傘面,制造出扣人心弦的雨聲。
他寂寥着苦笑:“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分不清、看不透自己感情的人,是我。”
程葉輕皺眉,想從他懷裡出來,“你松開。”
楚佚嶼察覺到她的抗拒,又抱緊了她,心中忍不住苦澀,“輕輕先聽我說完好嗎?我說讓你等等我,是真心想和你有以後。之前是我錯了,輕輕,我不奢望你像以前那樣熱烈地喜歡我,起碼别這樣抗拒我,好嗎?”
可程葉輕還是推開了他。
她的睫毛上還沾着淚水,似是真的困惑,“為什麼你總在我即将放棄你的時候,回頭來挽回我?”
“對不起輕輕……”楚佚嶼心虛垂眼。
“追你太久,久到有時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的因為喜歡你才追你,還是因為得不到的執念在追。”
“答案是什麼不重要了,”程葉輕看上去沒什麼精神,“我回去了。”
“你沒有帶傘,一起走吧,”楚佚嶼将她拉回傘下,忍住想要攬她肩膀的沖動,克制道,“我送你去司機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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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墓園的時候,負責這一片區的管理員小林正好在裡面。
看到程葉輕出來,下意識說:“程小姐,就您和楚總出來了嗎?”
這些年程葉輕常來這裡,和小林已是相熟,沒有深思他的話,輕輕“嗯”了一聲。
小林皺起眉剛準備繼續說什麼,就被楚佚嶼沉下臉打斷:“她淋了雨,我先帶她走了。”
小林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好的,雨天注意安全!”
“嗯。”楚佚嶼疏離應了一聲,便提醒程葉輕離開。
小林回值班室坐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奇怪,自己又拿了把傘到裡面去找。
因為剛才楚佚舟也來了,帶了花束,路過時還和他打招呼。
終于,他在寂寥無人的墓園發現了那抹黑色的凄楚背影。
他的狀态和剛才程小姐别無二緻,甚至比程小姐看上去更加失落絕望。
他蹲在程父程母的墓碑前,不知道嘴裡在說什麼。
墓碑前又擺了一個他帶來的蛋糕。
小林沒有貿然上前打擾。
楚佚舟形容狼狽,嘴裡不知道在自言自語什麼,笑得比哭還難看。
小林忍不住走近,他和楚佚舟熟絡些,喊他:“佚舟,你還不走啊?下這麼大雨,這把傘給你吧。”
男人眼角泛紅,看着像哭過,臉上的水也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他像是根本沒聽到,自顧自厭棄道:“第三次了。”
小時候,他給程葉輕報仇,被人拖住,錯失了先找到她的機會。
高考前一天,他被程葉輕放了鴿子,找到墓地的時候隻能遠遠看着楚佚嶼抱着哭泣的程葉輕,自己狼狽地躲在樹後。
昨晚他在程家别墅外面守了一夜,早上不小心睡過去那會功夫,程葉輕就悄悄走了。
楚佚舟淋了好久的雨,跪在程父程母的墓前說了好多話,約莫又過了十幾分鐘後才起身離開。
小林把他送到了墓園門口。
楚佚舟低頭無意中發現一枚掉在地上的鑽石别針。
他皺眉。
眼熟的很,NIYOA的春節限定款,是程葉輕的。
小林也看到了他手裡的别針,不解道:“咦?剛才程小姐走的時候沒發現掉地上了啊?”
聽到他的話,楚佚舟呼吸一滞。
捏着别針的手緊了緊,小心翼翼将它握在手心裡。
他扭頭對小林說:“能不能把剛才一個小時内的監控調出來給我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