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鋒一轉,窦掌櫃道:“隻是這個點子是你想出來的,以你的身份怕是不能服衆。”
江定安心領神會,“隻要香坊生意好,是誰想的主意并不要緊。”
她如此識趣,讓窦掌櫃不由地高看她一眼。
隻是如何宣傳創新後的香體粉,又是一個難題。窦掌櫃養成了遇見問題下意識看江定安的習慣,江定安亦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她站在旁邊凝神片刻,目光在小間中梭巡,掃到書案上的香爐時,腦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片刻之後,城東的寮步香市每隔十裡就有一尊銅制四角香爐,香爐四個把手蹲着不同的飛禽走獸,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飛走。
引人注意的不是這雕镂精美的爐體,而是自爐身中傳出的香氣,甘淡如雲,在熱鬧的長街裡流淌,一直流到人的心中。
幾個衣着間色的娘子守在爐旁,繞在肩上的丹色披帛好似輕緩的長練,順着層層疊疊的裙擺垂下。
江定安守在長街中間的香爐旁,身着藕色襦裙,梳着驚鹄髻,烏發向上挽起,紮成鳥振雙翼的形狀。
最頂端的是彎彎的翎羽,并無半點裝飾,隻有細長的朱紅發帶穿過發間,尾端柔順地依偎在腦後。
她随意攏了攏披帛,留神看着街上百姓,随時準備推薦香體粉。
遠處一陣馬鳴,馬蹄聲混着人聲往這邊來。販夫走卒卷着家當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行人相攜竄進香号中。
江定安在山中劈樹取香三年,養出一身力氣,意識到不對勁,立時抱起沉重的銅爐,高聲呼喊四面守爐的同伴,要她們快些找個地方貓着。
她則跟着人流側身躲進了最近的香号中,人太多沒有落腳之地,她隻好抱着銅爐,半個身子立在屋檐下。
寫着香号名稱的大紅錦旆被長風吹動,拂過她丹色的披帛,她空出兩個手指順勢抓了一把,纏在頸上,正好蓋住面容。
不多時,一行人從空蕩蕩的長街上打馬而過,一色的烏色騎裝,表情肅然,看也未看兩旁的百姓一眼,疾馳而過。
身側百姓低語:“明太守麾下的武兵不知道要去哪?又有人家要遭殃了。”
在武兵從面前駛過時,江定安手指發顫,幾乎端不住香爐。她緊了緊指尖,扣住香爐四角的縫隙,曲起的尖角刺進皮肉,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她不是第一次見到明太守的武兵,數年前就已經見過一次。
他們披着黑甲,身形如山,成為多年夢魇裡看不清面容的森冷黑影,一步步向她逼來。
待他們走後,江定安才撩起蓋在面上的旗斾,芙蓉面上猶帶驚慌,細細的小山眉微微蹙起,引得周圍百姓出聲安慰了她幾句。
“小娘子無需驚慌,這些武兵是往西面三旬牢去的,怕不是抓拿逃犯去了。與我等無關。”
明太守府上佐官長吏管轄的三旬牢,顧名思義,任是萬般難啃的硬骨頭,進了此牢,三旬過後必定招認。
百姓本是好心出言安慰,誰知面前的娘子聽到三旬牢,面色愈加難看,眼中更是多了一絲隐隐的悲怆。
此時,三旬牢中。
漆黑幽暗的牢籠中,杜筱清一襲丹紅長袍,微弱的燭光照着他的衣裳,襯得衣襟處星星點點的褐色更加寡淡。
不知從何處響起敲擊鐵欄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敲,不住地回蕩,敲得人毛孔悚然。
杜筱清好似沒有聽到那恐怖的敲擊聲,姿态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刑架上的身上,鳳眸中是人前未有的輕慢。
“那批有毒的香材去了何處?”
香材制作工藝複雜,年份大的沉香樹更是難以尋覓,不少商賈利欲熏心,用有毒物質熏制,僞裝成一錢萬金的上等莞香。
那人臉上又是不甘,又是糾結,慘笑一聲,終于開口:“我告訴你,”
杜筱清不動聲色,那人見他沒有上當,頗感無趣,喃喃道:“那我妻兒怎麼辦......”
杜筱清垂眸看着衣擺上的髒污,似乎在走神,刑架上的人趁此時機,張口咬住牙齒間的毒藥就要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