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定安的心蓦然一緊,隻聽被叫到的暗衛回答道:“江娘子方才手抖,摔了瓷瓶、與沈公子說了一二句話、理了理頭發。”他下了定論,“并無異常。”
她的心落回胸膛中,那蟲籠小巧玲珑,她借着整理發髻,趁機扣在發钗上,稍作點綴,好在銀籠襯着烏發,看上去并不突兀。
杜筱清面色淡然,看不出是否疑心,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她烏黑油亮的發髻。
江定安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她雖然想進入三旬牢尋故人,到底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緊的。
“杜公子懷疑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又似乎蘊含一絲怒意。
杜筱清問:“江娘子方才與沈蓮塘說了什麼?”
他幽暗的眸光落在她面上,直直撞進那雙清亮如鏡的圓眼中。江定安垂下軟而韌的長睫,避開他的視線。
她望了眼滿院的武兵,口中諷刺:“不過是道了句謝,難不成杜公子連我與人說話都要管束?”
玄圭見二人說話夾槍帶棒,連忙打斷:“江娘子方才進院時,身上帶了賊人的香料氣息。為免被有毒香料傷身,還是跟我們走一趟吧。”
他怕江定安誤會,解釋道:“待我等将賊人問詢一番,若是香料無害,娘子可自行離去。”
這番話說得極盡客氣,給足了江定安面子。
江定安微微颔首,對這個安排并無異議。杜筱清卻道:“可以進去,得蒙上眼睛。”
江定安聞言扭頭看他,漆黑的圓眸中掠過一絲情緒。杜筱清分明沒有看她,卻好似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三旬牢是險惡之地,江娘子本不該進去。”
他意有所指:“娘子想進去,倒也無妨。”
江定安沒有理會他,默默跟在玄圭身後,發髻上的銀籠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她一向素淨淡雅,今日難得戴了一隻木笄,木笄末端套了一隻銀籠。
杜筱清望着那隻小銀籠出神,想道:江娘子家貧,頭上發飾與蟲市小籠有些相似,看模樣大小,似乎正适合豢養白斑金翼使。
不知怎的,他并沒有說出這個猜想。
江定安跟着他們走到别院一處偏僻角落,一個女使奉上一道黑布,将她的雙目蒙得嚴嚴實實,随後牽着她的袖一直往下。
雖然目不能視,江定安依然能感受到眼前光線逐漸微薄,越往下越暗,這條路似乎通往地底。
不知行到何處,四面水汽撲面而來,周圍環境極其潮濕,耳畔響起若有若無的敲擊聲,指甲叩響鐵欄杆上:“咚,咚咚......”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道聲音逐漸和兒時聽到的撥浪鼓重合在一起,她渾身巨震,正想細細分辨。前面牽引的女使忽的停下,弓鞋一轉,似乎回過身來,對她柔和道:“娘子,在此處歇息片刻即可。”
又聽桌椅摩挲地面的聲音,一道椅子被置于身下,江定安順勢坐下,手中被人塞入一杯清茶,茶水的溫熱傳到十指,雜亂的思緒慢慢平定下來。
她舉杯欲飲,手一哆嗦,将茶水盡數灑落,打濕裙角。她解下蒙眼的黑布,接過守在身側的女使遞來的帕子。
江定安一睜眼,便看到幽暗的石牆,此處還算整潔光亮,沒有想象中可怖的刑具,隻有一方石桌和兩個木凳。
她一面暗自打量四周,一面擦拭如雲的裙角,蓦然擡眸,用兩丸水光漣漪的圓眸殷切地望着女使,“這位娘子,能否為我尋一件幹淨衣裳?”
女使元光清秀冷峻的面龐流露出猶豫之色,經不住她央求的目光,點點頭,轉身出去,順道闩上了門鎖。
沉重的鐵栅欄就此阖上,江定安端坐在這方窄閣中,最下底濕透的衣裙緊貼着腳襪,丹色的披帛焉焉地垂落,纖細蔥白的指尖還拿着那條手帕,目送元光急急走出去。
待元光的背影繞過拐角,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中,江定安等待片刻,倏忽起身,取下頭上木笄,渾然不顧青絲盡數披落下來,将鋒利的前頭插入鐵栅欄上的大鎖,尾端的小銀籠在昏暗的燭光微微晃動。
這廂,杜筱清正在審人。
按照他刑訊的習慣,他會先問最要緊的,例如何時何地何人。可這一次,他難得從心問了最感興趣的:“江娘子和你說了什麼?”
沈蓮塘被縛在刑架上,還算鎮定自若,聽到這個問題,不由地回憶起那位膽大驚人的江娘子——
那時瓷瓶恰好滾落在他腳邊,江娘子近前來拾,俯身低語:“告訴他,你若能證明莞香為真,便要他出雙倍價錢。”
商賈重利,即使與她素未謀面,即使知道她和杜筱清相識,這很可能是他們二人聯手設套。明知是餌,依舊不能不咬。
熏制假冒的莞香即便低于市場價售出,依然是一筆不菲的錢财。
至于江定安口中描述的高于市場價雙倍出售,實在太具誘惑,他非要搏一搏不可,不然就會抱憾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