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程不敢直視嶽淵渟的眼睛,他終究是外來者,面對尊長總是愧疚心虛。
垂着眼皮起身不待嶽淵渟反應就要走,害怕看見師尊震怒憎惡的臉。
手腕卻被一股力量抓住,阻止他離開。
“孩子。”嶽淵渟一邊抵抗着天崩萬鈞之力一邊撐起結界,體内磅礴深厚的靈力如洩洪一般,所剩無幾了。
嶽淵渟本就威壓深重,此刻沒有笑模樣眉頭緊蹙,更顯得肅穆難以接近。
他無法移動,隻能這麼坐着仰頭與雲程說話,目光溫和如夕:
“我淩天峰弟子,身負除魔衛道保護蒼生之責,可為大義犧牲卻不是本分之内的。凡事,為師隻希望你盡力就好。天塌了,有為師扛着。”
雲程頓時鼻尖一酸,師尊的意思,就是還認他這個徒弟。
這就夠了,雲程狠下心,抽開手腕,朝歸緣走去。
“瑾之。”
這個被雲程刻意忽視的名字在身後響起,給了他一擊。
某種禁锢被打碎,藏匿的感情與記憶猶如洪水猛獸傾瀉,雙腿灌鉛再也邁不開步子。
玄稷沉眉凝目:“他還在等你。”
雲程心中一陣刺痛,裴瑾之對他而言,是隻要想一想與之分别,就會難過的存在。
他能坦然與任何人告别,可卻連裴瑾之的名字都不敢提。
雲程自欺欺人地想,隻要他沒有說再見,他們之間還停留在此刻。
情窦初開,兩心相印,對未來憧憬無限。
日後歲月漫長,難捱的長夜裡隻能死攥着這點甜填補無邊苦澀。
粉飾太平的妄想被擊碎,雲程隻能面對殘酷的真相。
他轉身,沒什麼表情,眼瞳蒙上一層陰霾,沒有神采:“煩請龍主,趁瑾之昏迷着,将這個喂給他。”
玉白掌心間,靜靜躺着枚姜黃色丹丸。
“這是什麼?”
“忘憂丹。”
玄稷皺眉,眸光淩厲:“你想讓瑾之忘了你?”
雲程抿唇,澀聲道:“這枚丹丸,可以讓人忘了煩惱憂愁,也會忘了産生這樣情緒的前塵往事。”
“我離開以後,為了避免瑾之傷心,拜托龍主提前讓他服下此丹。他不會忘了我,隻是不記得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他會記得自己是淩天峰弟子,是龍族幼子,是天賦異禀的化神修士。”
“裴瑾之隻需風光霁月,擁有不可限量的前途和未來。仙途漫漫,不需要為了短暫的飄渺情緣而執着痛苦。”
雲程一番話,引得溫如頌詫異側目,樂正穹面露迷惘,嶽淵渟則神色凝重。
玄稷沉下臉色,風雨欲來:“這隻是你一廂情願,瑾之他不是個物件,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不告而别,已是對他不公平。你們之間的情誼,值不值得銘記也該是他來決定。”
“雲程,你以為的為他好,有沒有想過瑾之也許根本不需要也不在意這些?”
“當局者迷,你一向聰明,怎麼這次犯蠢?”
玄稷說的雲程何嘗不明白?
生離隻需要他一人知曉就夠了,裴瑾之仙途漫漫,若是抓着這段沒有結果的感情不撒手,隻會比他更要難熬。
愛别離苦,他怎麼舍得讓裴瑾之承受?
雲程油鹽不進,隻低聲道:“龍主,瑾之是你的孩子,您比我更心疼和愛他。”
“我愛他,但更尊重他,我不會違背他的意願。”玄稷拿走忘憂丹:“我會交給他選擇。”
雲程心知無望,隻好取下腕間的連珏和玺印,一并交給玄稷。
“瑾之不願意的話,把這些給他吧。告訴他,不用等我了。”
連珏和玺印碰撞丁零當啷落入玄稷寬大的掌心,溫熱的還帶着餘溫。
隻是丢下它們的人郎心似鐵,一言不發地走了。
玄稷握緊幾樣東西,心髒邊的芥子隔着衣衫微微顫動,似乎有人蘇醒。
雲程再次站在歸緣身邊,歸緣打了個哈欠:“這次都告别完了?”
雲程看着前方抵在屏障上的黑雲:“走吧。”
兩個字藏着哽咽,歸緣偷瞄了一眼,難得體貼沒作聲,沉默着和雲程走想結界邊緣。
天道似有所感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妄圖阻擋天崩。
雲浪翻滾,姿态猙獰撲打在屏障上,裂縫如龐然巨獸大張的嘴,将要吞噬這一方空間。
充斥着各樣靈力的結界表面覆蓋着一層溢彩流光,在雲浪的侵蝕下逐漸暗淡。就像是蝴蝶斑斓的翼褪色成灰撲撲的蛾翅,逐漸灰敗、透明。
雲程站在邊緣處,此地是結界薄弱之處,耳邊隐隐回蕩尖嘯風聲,他尚在安全區域内,手卻也不受控制的顫動。
頭皮一陣陣發麻,心悸胸悶,難以呼吸,鬓邊已汗濕。
雲程側眸,大多數人已經完全趴在地上,艱難地喘息着。
姿态狼狽難看,隻為求生。此刻他體會到的,不如他們所承擔的千分之一。
目光有意掠過幾位,雲程重新聚焦于天幕。
巨大的裂縫如斷崖如巨爪,尖銳的、突兀的、深不可測的。
雲程凝眸,他能從狀似平靜的天裂中窺見力量波動。如深埋海底的暗礁,無聲隐秘卻緻命。
雲程長舒一口氣,閉上眼睛輕喚:“逍遙。”
逍遙應召而出,無邊晦暗中一抹瑩潤青翠,恰如絕境之下不屈的生機。
雲程低眸,柔和的目光落在劍身。說起來,逍遙是他來到這第一個屬于他的東西。
與其說是武器,更像是他的朋友。
隻是,現在也要說再見了。
“逍遙,最後一戰,祝我一臂之力吧。”
指尖在劍柄摩挲,逍遙感受到雲程的悲傷,劍鳴铮铮,無上戰意勃發,袒露它的态度。
雲程緊握劍柄,對着屏障全力一擊,劍氣如一泓碧泉,微涼清澈看起來無害溫和。隻有站在雲程身邊的歸緣不慎被波及,擡臂格擋的間隙臉被劍氣割破了無數細小口子。
無礙觀瞻,卻火辣辣的疼。